初看《千禧曼波》,覺得它是一個環迴。 Vicky 一開始在長長的天橋走著,旁白說:「她跟豪豪分手了」。影片的時序與旁白是有點混淆的,因此這個游走的段落究竟應該安放在她人生旅途的甚麼地方,其實無從稽考。也許不必稽考?因為她的人生就是一個環迴的過程,遭朋友放飛機,然後遇上小豪,覺得他「沉默、害羞」。一起了,小豪變得兇惡、暴力;後來她在日本被捷哥放了飛機,遇上「沉默、害羞」的竹內兄弟……然後又怎樣呢?
影片到此而止,是否暗示我們剛好跟著 Vicky 走完了一圈,而往後她的生活就不用說了,因為我們都已經知道了?(片首正是沉默、害羞的小豪變得暴躁)
踏入千禧的侯孝賢沒有了《好男好女》式的新舊對比;沒有了《童年往事》裡對鄉郊的嚮往;亦不復見《風櫃來的人》、《尼羅河女兒》、《戀戀風塵》等的城鄉對照(及這些種種所隱含的對城市的貶抑)。告別了依戀往昔的《海上花》,《千禧曼波》的侯孝賢算是真真正正的面對新世代,與及已轉化的社會模式。換句話說,影片裡再沒有他嚮往的純真與質樸,有的話(「沉默、害羞」)也充其量是一種假象:片末竹內康、竹內淳兄弟的「沉默、害羞」,未嘗不會環迴至小豪式的粗暴。
──這樣看《千禧曼波》好像過份簡單。要是它的意義僅止於此,影片就真的有點叫人失望了。不是說戲拍得不好,而是太過小品式。作為一篇朱天文的小說,大概會很精采。作為一部其他導演的電影,也是很有風格的作品,但是以侯孝賢今時今日的地位與能耐,拍這樣的一齣電影吧好像有點浪費。
細想起來,《千禧曼波》裡沒有了城鄉對比,取而代之的卻是台日對比,以台灣都市的糜爛生活映照日本鄉郊的寧靜古樸。台灣都市正面對急速的發展,娛樂場所擠擁噓撼,片中到處出現 Hello Kitty 的蹤跡,暗示社會正漸趨向商品化的消費模式。這邊廂,日本的雪鄉夕張沒有甚麼娛樂,Vicky 與竹內兄弟的消閑活動是玩雪,本土的 Hello Kitty 在此毫無容身之所。白雪、古木、小屋:該地彷彿與世隔絕,是絲毫未經現代化影響,保留著古樸與真率的桃花源,連上映的電影也是跟時代脫節的。在侯孝賢的鏡頭下這並不顯得老土破陋,反而風味非凡。
影片表面上依戀日本(這也並不出奇),深層的意味卻是通過對日本雪鄉近乎一廂情願的美化(台灣對日本的愛恨交纏,大概可以跟香港人對英國的情意結比量),暗地批判台灣本土的墮落,也流露了一份感歎純真不復再的失落。往日都市的商品化、庸俗化已令侯孝賢厭惡,但他尚可在本土的鄉郊尋求安寧,而今日台灣本土的鄉村已無法讓他美化與依戀,只能向外求索,當中的失落與哀愁其實更深更濃。
片首的魔術場面其實已點明了主題,並且是一種沉重的控訴:大陸發的証書用的是英文、台灣的魔術師用外國的錢幣,加上片中反覆出現的 Hello Kitty 擺設,都暗示了在資本主義氾濫及「全球化」熱烈風行的洪流中,(亞洲)各國紛紛向外國(特別是美國)仿效,而放棄向自已固有的源流求索。相反,在台灣人追捧日本 Hello Kitty 的同時,日本的這個小村落卻始終保留著他們的生活方式,熱切擁護著他們昔日的石原裕次郎和勝新太郎......
而 Vicky 亦只有拋開了都市的情事、脫離了物質上能支持她的捷哥,來到竹內兄弟的身邊,在雪國──而非片首她快樂地走著的那陰霾的天橋──才找到了真正的快樂。事實上,她亦是在這一個能滌凈靈魂的安祥小鄉重新獲得了生存的力量。
雪國的「沉默、害羞」,也許正是真正的「沉默、害羞」。
Monday, May 31, 2004
《千禧曼波》的環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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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omment:
看完了(你在这儿写的)。。
你说了,你不喜欢王家卫(我看的电影不多,所以王家卫挺还是cool的)。。
侯孝賢的电影就是能让我很放心的看完。。
(一边读,脑里会想您到底贵庚)
T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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