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anuary 29, 2007

忘路之遠近

急甚麼呢?一個字,一個字的吐著,真真的是娓娓道來,每一句話都那樣清楚,不絕的餘韻--他的用語是「亂晒籠」,我們聽來那不是亂籠,是一頁一頁說不完的書,附上指向東南西北四方八面的註釋,沿路尋去,忘路之遠近。

不能不叫你想到逐字沉吟琢磨的舊時讀書人。大部份的講究可以花錢換來,偶加一點點的挑剔,如衣著,飲食。見了他,恍然醒悟談話也是一種講究,唯是要的修養。我們太滔滔不絕說的多是廢話的人,大概從不配備這一份修養。

他是一陣清風,帶著六十年代,還有更早更久遠的故事──傳奇,一路飄到這兒來。慕名找上者眾,「好啊,去看看囉。」輕輕淡淡,是一份遊戲人間的心性。

七點半坐到人家打烊──以後再一小時,他是個受著店家呼喝聲寵愛的小孩,就是賴著,才得寵。至於一整個晚上談了甚麼?容我自私的留給自己。其實我一直惶恐,成了兩位讀書人之間的小燈柱。除了謝謝宋先生(我本來想稱一聲宋公子的)的故事,也要謝謝倉海知我心意,百拜百拜。




倉海君:〈一九三三的ESWN〉



Wednesday, January 17, 2007

黑的黑白的白



黑的黑,白的白,紙質──好講究。日本朋友連同禮物寄來的明信片,拿上手愛疼不能釋。我欠她好多好多。


水巷

陰雨綿綿,唸一首詩

四圍的青山太高了,顯得晴空
如一描藍的窗……
我們常常拉上雲的窗帷
那是陰了,而且飄著雨的流蘇

我原是愛聽罄聲與鐸聲的
今卻為你戚戚於小院的陰晴
算了吧
管他一世的緣份是否相值於千年慧根
誰讓你我相逢
且相逢於這小小的水巷如兩條魚

〈水巷〉,鄭愁予



Friday, January 12, 2007

數白欖

張愛玲英譯《海上花列傳》( The Sing-song Girls of Shanghai )到手,一來兩本,其中之一已經馬上飄洋過海,日內應該會送到大小姐手中。

最初發現的是三份手稿,據王德威在前言說,第一份是 “full rendition of the original in sixty-four chapters” ,另外兩份是改稿,後來由南加洲大學一位學者合併為一,但仍被視為 “unpolished” ,未能附印。夏志清、劉紹銘等於是請來中文大學的孔慧怡教授( Eva Hung )加以潤飾,終於由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出版。關於手稿以至此書的詳細來歷,有心人可以參閱王德威在書裡的前言,孔教授的後記,和○四年六月、八月及○六年三月《明報月刊》所載張錯和蒲麗琳的文章。

可惜的是,書無校記,無法分辨哪些地方是張的原文,哪些屬孔教授的修改,孔最多只是在自己加的註解後署名──張愛玲不知要不要偷笑,自己的未刊稿命運竟然跟曹雪芹遺作如此雷同,傳抄添改原貌不再。諸位學者都厚道,沒有多談與洋人出版社洽談的經過,我卻隱隱覺得,所謂原稿「未能附印」,需要整理,只能是不識貨的洋人的意見,不會是學者們本來的意思。斗膽說句或許會得罪人的話,我相信大部份會買這本書的中國人,都希望那一份 “unpolished” 的手稿,也有見天日的一朝......有沒有可能跟台灣的出版社談談呢?已經錯過了一部《紅樓夢》,中國人,還要再錯過嗎?

當然畢竟興奮,誠心禮拜過後,急不及待先讀張愛玲的 Translator's Note。怪怪的總覺差了一點甚麼,不心息拿她自己寫的中文〈英譯本序言〉比對,原來如此──隨引兩段在下:

「在他的夢裡,耐寒的梅花,傲霜的菊花,耐寂寞的空谷蘭,出污泥而不染的蓮花,反倒不如較低賤的品種隨波逐流,禁不起風浪顛簸,害蟲咬嚙,不久就沉淪淹沒了,使他傷感得自己也失足落水……」,英文版(極有可能是先寫好了英文再譯中文,就像《怨女》── The Rouge of the North ,中文譯名原作《北地胭脂》──因此不說「寫成英文」)是 “In his dream, he sees chrysanthemums, plum blossoms, lotus flowers, and orchids tossed by the waves and plagues by pests. These flowers, which weather autumn chill or winter snows, rise above mud or withstand loneliness in empty hills, fare worse than the less highly regarded varieties and soon sink and drown; which so distresses our author that he totters and falls in the sea himself” ,意思是完整,但那些中國人亙古熟知的意象變得支離破碎,花的氣質各自配對不上,行文也少了一份詭異;「亦步亦趨仿效《紅樓夢》」是 “closely modeled on ...” ,略嫌平淡,缺乏神情;還有「……會使外國讀者感到厭煩,……唯一的功用是引導漢學研究者誤入歧途,去尋找暗含的神話或及哲學」是 “...would only serve to mislead the stud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looking for underlying myths and philosophies” , “mislead” 開門見山說「誤導」,將負面講成正面的「引導漢學研究者誤入歧途」則暗藏辛諷兼具幽默,兩者有微妙的差別,當然是中文精采得多,以張對語言的敏感,不會意識不到。

中文版行雲流水,一貫的冷然,淅瀝瀝有敘有議。這篇英文讀起來平板了些,找不到張愛玲在中文世界裡揮灑自如的語言活力。當然這是寫給洋人看的,平板些未嘗不可,反正他們又會明白多少?這樣地道的一部小說,最初且是方言。

粗略一翻,倒是地名人名取意譯而非音譯非常有味道,張的才華在這裡盡顯,相信翻得不亦樂乎──〈對現代中文的一點小意見〉特別可見她在小處逐字逐字琢磨中享無窮趣味。姑且數數白欖:鹹瓜街,Salt Melon Street ;祥春里, Lucky Spring Alley ;慶雲里, Auspicious Cloud Alley ;趙樸齋, Simplicity Zhao ;洪善卿,Benevolence Hong ;周雙珠, Twin Pearl ;周雙玉, Twin Jade ;阿巧, Clever Baby (哈哈哈);羅子富, Prosperity Luo ;黃翠鳳, Green Phoenix ;錢子剛, Vigor Qian ;朱藹人, Amity Zhu ;朱淑人, Modesty Zhu ;沈小紅, Little Rouge ;王蓮生, Lotuson Wang ;張蕙貞, Constance Zhang ;癩頭鼋, Lai the Turtle ……如此如此,就是把酒談人名,已經可以談上好幾個日夜。嘿嘿,我還未找到「打茶圍」是怎生譯法呢。

數著數著,有股勁兒來了,《紅樓》的人物,又可以怎麼翻呢?誰來跟我玩?(未看過《紅樓》英譯本。宋淇先生曾就 David Hawkes 的譯文寫過一本《紅樓夢西遊記》,我認識的啤妹也做過研究)。

朋友問,張愛玲你最愛哪一本?嚇了一跳,點答!?每一本(篇)都是最愛──不過有一本最最愛,脫離同系列的友伴,獨在案頭佔著專享位置:《紅樓夢魘》。

Wednesday, January 10, 2007

去年除夕

黃小姐家花園有一棵桃花,四月開花,那時葉會落盡。

桃花下面有蘭花。「那麼......」我們好奇:「蘭花甚麼時候開?」

黃小姐答:「蘭花呀?它高興的時候就開了。」

她家的活物死物耳濡目染,養成跟主人一般的習(任)性,這天唱機亦是壞壞地,高興的時候才間歇運作。

下午到達黃小姐家,我們先圍著草園的小圓桌下午茶。一大片的青草,零星種著幾株灌木,黃小姐拿珍藏的意大利芝士讓我們抹在餅乾上吃,記得以往伴的是白酒,這次則特別伴以 jess 從西班牙帶回來的果酒。黑豬不喜歡我們,野去了,不然還可以看牠懶洋洋曬夕陽。

天南地北到入黑,我們撤回室內,開始貪婪地翻黃小姐雷博士的書。

黃小姐招呼我們的是青菜沙律、醉雞、和主人家最愛的大閘蟹(雖然已經不大是時候了,沒半個月前那次鮮甜多膏),還有一味為吃素同事預備的炒素菜。大閘蟹伴黃酒,我買的太雕太甜,得混點加飯酒。一個小巧古雅的黃銅溫酒壺,小壺藏在大壺裡,外面盛些熱水暖酒,我們贊歎不已。

有人問:「這太雕和加飯的比例怎樣?」黃小姐答:「不知道哦,我隨意的。」

喝罷薑茶,有 jess 帶來的王府餃子,黃小姐再為我們泡上一壺武夷茶。

聊著聊著,差不該到午夜吧──或許已經過了?黃小姐家的擺鐘沒有秒針,眾人正納悶怎樣開始(或進行)倒數。

黃小姐說:「那我們自己定好了。」說著拍起第一掌。那時,唱機正響著 marlene dietrich 。

* * *

這是去年除夕,曾寫在 xanga ,奇怪不曾貼到這邊。鬧哄哄回家不免想到雷博士譯的法文歌,夾雜一堆懨懨悶呻吟,今年不經意讓倉海君翻了出來。

Sunday, January 07, 2007

如蘭如麝

梅葆玖老師真像他父親,雍容華貴,輕盈自若(我曾用過一般四個字形容梅蘭芳,當然看過的只是錄像,原也配不上嚷嚷),毫無架式,嬌媚勝過任何一個我看過的正旦──那些真正的女人。嗓音陰柔而悠揚,餘韻無窮。他一出場就懾人,把我一雙眼睛勾得定定,別的演員完全不能比擬。畢竟年紀大了(查應是七十三),〈貴妃醉酒〉的臥魚、銜杯,由四個徒兒登場代替,怪怪的。那麼好看的戲變得有如獻技,害我有點傷心。

讀《舞台生涯四十年》,到處可見梅蘭芳花費很多心血揣摩每一個角色的每一句唱詞的演法,特別在意展現女角的閨秀氣,力求蘊藉,一概排除淫蕩、露骨的演繹──屢屢說道「沖淡」。我想梅老師與他父親演閨門旦的特點正是不在身段做手上力求女性化,而是從氣質心性著手,因此一如行雲流水,是一種境界的追求了(說起來,任姐與阿刨演文武生也是如此)。

李宏圖的嗓音非常清亮,扮演我最愛的周瑜,好好看!

昨晚開場前進後台,見了穿著呢布西裝的梅老師,非常儒雅。真真的,如蘭,如麝。

今晚遇上黃小姐和雷博士,上前請安。黃小姐說元旦曾經來電,無人接聽,逗得我樂極了,打來祝我新年快樂呀?拉著她的手連連謝謝。過後才想,我太不乖,怎麼反而是她打給我了,還要沒接聽?

第一晚則是跟小友相認了,好高興。

就此匆匆一記,明晚還是看梅老師。這幾個月,老天待我著真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