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March 02, 2009

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

一口氣看完張愛玲的《小團圓》,張曾經致讀者的一句話浮上心頭:

「不記得是不是《論語》上有這樣兩句話:『如得其情,哀矜而勿喜。』這兩句話給我的印像很深刻。我們明白了一件事的內情,與一個人內心的曲折,我們也都『哀矜而勿喜』吧。」(《傳奇》序)

可以想像《小團圓》會惹來不少看熱鬧的人,你要專門挑的話,也確實能滿足那麼一點點偷窺獵奇的快感,讓某些人感到值得大書特書,好像今天的窺秘小報上,就有一篇專挑最 juicy 的援引解讀。

讀《小團圓》我沒怎麼想到〈色‧戒〉(天,還談得不夠嗎?),倒是不時重翻《流言》,其實張最用心最色彩奪目──她那麼愛色,顏色的色──的身世描寫,早就放進《流言》中了,而且凝煉與精簡,綿密與疏落,兼而有之,編派得隨心所欲。《小團圓》似《對照記》的風格,難怪說本來要跟對照記併著出版,它的流水賬與飄忽,其實說明這裡面一切都真──不真的話真不知寫來作甚。亦更說明其中有些甚麼──旁人一句話一個反應,她的反芻;無數個讓她驚懼的時刻──,於她有書寫的必要,必要到一個程度,她無法(或拒絕)用一個小說家的天賦將手上的材料潤飾圓滿,或舖排剪裁;也切膚到一個程度,使她無法抽離地加添許多創造性,如同她把舅舅寫進〈花凋〉,或把某某寫進〈傾城之戀〉。

書寫是對自己與惶惶生命的審視,其中或得到淨化,或得到救贖。至於讀的人能讀出多少知心,那是各人造化。

我也不似有些張迷,恨胡蘭成的所謂──用他們的話──薄情,或為張愛玲感到抱屈,或惋惜;但這並不表示,我不感到悲哀與陰鬱。生命自有其神秘莫測之處,本來就不由人全權掌握,而冥冥中又有些因緣際會是自找的,張愛玲自己也很明白。我更亦不會不明白,為甚麼可以愛到這樣進退失據,聽他在你面前談另一個喜歡的人,談得心花怒放。其實她打從一開始就清醒,知道形勢,也知道自己在做甚麼──亦是故,一旦打定主意,便撇脫得清楚。張愛玲的自道「…..愛情的萬轉千迴,完全幻滅了之後也還有點甚麼東西在」(致宋淇書信語)被出版社拿來做宣傳文案,現在全城俯拾皆視,令人有 kitsch 之感,其實這句話總結了她對自己這份已經逝去的情意的敬挽,細看還是教人動容。

"...as it were the promise that something else existed, something perhaps reachable through art, besides the nothingness that I had found in all pleasures, and even in love, and that even if my life seemed so empty, at least it was not over" - Marcel Proust,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

小說既然已經出版了,又已看了,也不好去評論該不該出版。書看完後,我唯希望用這份哀矜的心情,還捋江月。

(小註:「《小團圓》小說要銷毀」一語的真意,未嘗不是指當年寄給宋淇夫婦的《小團圓》小說原稿要銷毀。)

related:《小團圓》對話



2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現在港鐵站常播法文歌,請問是你提議嗎?

Anonymous said...

哈哈哈,你係咪傻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