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May 27, 2007

祖與占

新買了 Criterion Collection 版的《祖與占》,其實不特別興奮,因為這部戲的港版DVD,絕對比 feature 多多(其實很多時,你根本不會看)的 criterion collection 吸引。為甚麼?難道還要問嗎?

未有時間重看一遍,但是看看 trailer 已經感觸良多……忽然有意翻出好多年前寫過的筆記。其實到了後來,我的注意力更集中在三個人的 suffering 上。也許應該再寫一遍,這是以後的事了。

我一直喜歡祖,占太理智、太自矜。



《祖與占》的故事發生在一次大戰前後,祖是奧地利人,跟來自法國的占成了好朋友。但《祖與占》的主角,與其說是祖與占,不如說是周旋在他們之間的女人──嘉芙蓮。她是個一切隨心的女人,想到甚麼就做甚麼,不理後果,不顧他人。聽到祖一番看扁女人的言詞,她冷冷然木無表情,我們還沒有猜透她究竟怎麼想,她已一口氣跳進河中。對祖感到不滿的時候,她約會占,但遲到一小時;在跟占一起之後,又為了貪過癮跟祖在占面前調情。然而都不是單純的玩弄心態,也不能概括為純粹的自私任性。其實是一個女人的反覆心理,一種隨心而為的完全放任。也正是兩人對她深深著迷的原因,他們認為,她不是特別漂亮,也不特別高貴,但她自然散發著一股魅力。所謂的魅力,究竟指的是甚麼?那是生命的魅力。

嘉芙蓮是一個真真實實的女人,這一刻,她想叫占去幫她收拾行李;哪一刻,她想跟祖結婚。她都做了,就是這麼簡單。戴帽畫鬚裝成男人走上街,走到橋頭興緻勃發,即場提出賽跑:

「你偷步!」
「但我嬴了。」

嘉芙蓮象徵的,是一種率性而為,完全忠於自已的生命態度。她選擇自已的道路,沒有猶豫,沒有顧忌。杜魯福喜歡在她下決定或已行動的時刻給她來個突如其來的特寫鏡頭,捕捉她堅定或興奮的表情,以突出她的超然性格。她(還有祖與占)對愛情也抱著超乎世俗眼光的態度:「愛」不一定是兩個人的事,三人行(再加個小女兒),也可以是一個美好世界──最少,在一開始的時後,是多麼的率真、無邪,和美好。在祖與占與嘉芙蓮(有時還加上艾拔)那些奔跑、踏單車、海灘對話等等的畫面,三個人的位置往往構成一個三角形,而嘉芙蓮恰好處於三角形的頂尖,暗示兩(多)個男人均為她所牽引。全片貫串著明亮的燈光、輕快的攝影,表明了杜魯福對嘉芙蓮的絕對肯定。

毫無疑問,嘉芙蓮太過超越了她的情人(以至她的時代,及我們的時代),她的率性為她帶來快樂,同時為她帶來痛苦。祖是一個比較懦弱的人,嘉芙蓮打算改造他,但失敗了;而且戰爭令祖變得越來越世俗,因此他們的婚姻並不快樂。於是,她轉投向占,但占卻一直為「責任感」所羇絆:基於友情他一直不願對嘉芙蓮表達愛意,直至祖對他說 "Love her, marry her......if you love her, don't think I am an obstacle." ;後來因為曾答應娶情人 Gilberte 為妻而一直優柔寡斷。占象徵的是理性的力量,他比祖清醒,知道跟嘉芙蓮糾纏不清終非了局,甚至只有悲劇收場,因此不曾沉溺在愛情裡,懂得抽身而退,祖也慨嘆:「占,你比我聰明,你知道跟她完了就是完了。」自然,祖象徵的就是情感的力量,為了嘉芙蓮,他會面容憔悴,即使嘉芙蓮一次一次的傷害他,他都不能自拔,只有「漸漸放棄擁有她,」──但不是放棄她──「和這世上的一切希望」。

嘉芙蓮這種永遠走在其他人之前的人,往往因為無法平衡有著自毀傾向。嘉芙蓮最終無法留住占,與他一起步向毀滅性的結局,剩下祖一個人收拾殘局。

大戰前的祖與占相是多少還有夢的年青人的憧憬。兩人是文學家、藝術家,閑來談論的是文學、翻繹、歌劇。雖然趕不上嘉芙蓮,他們其實也有著奔放不羇的氣質。不曾擁有過時鐘,也不會戴手錶,家裡放置的是一個沙漏: "When the sand stops, we'll get dressed." ,含糊的時間觀念突出了他們放任隨意,不為俗世規條所羇絆的個性。此外還有那浪漫的放任──為了看一座雕像專誠前往一個亞得里亞小島 ( Adriatic island ,在意大利與南斯拉夫之間 ),因為被雕像深深吸引,對著它看上一個小時。兩人同時愛上一個女人,共同對她表示欣賞、敬佩;儘管會有妒忌的時候,但絕不會有鬥爭,他們的友情也從未因此受影響。大戰之前,三人一起經歷了很多自由、愉快的時光,配著輕快的音樂,就像過著天堂的生活。

大戰過後,一切都有了改變。占前往探訪祖,兩人互相說著對方沒有改變,嘉芙蓮不耐煩的回應: "So, no one has changed." 然後鏡頭轉到小屋裡,映入眼瞼眼的是牆上的時鐘,他們談話也貫穿著滴答滴答的鐘聲;過了不久,占拿出鉈錶來看時間。這個看似平淡的細節,其實包含強大的暗湧:經過戰爭的洗禮與歲月的磨蝕,他們已經不是當日的率性藝術家了。

《祖與占》的攝影與剪接靈活流暢,充份體現年輕時期杜魯福的自信與活力(數年後的《蛇蝎夜合花》,情感依舊激蕩痴迷,但畫面似不復見《祖與占》的朝氣)。影片運用了很多追蹤鏡( tracking shot ),攝影機不受限制似的持續推進,沒有絲毫窒滯,呈現廣闊無限的空間感,甚至將觀眾牽引至畫面以外,令人有一種「豁出去」的衝動;此外還有誇張而流動極快的搖鏡( pans ),在同一場景內交替呈現不同人物,將觀眾的注意力緊緊牽引著;還有嘉芙蓮燒紙的跳接、她大笑的數個凝鏡、巴黎(及其他地方)的景觀鏡頭以伸縮的大小圖框展現……等等,列之不盡。總之,攝影機就是一個活潑好奇,永無止息的旁觀者,不停橫衝直撞,東張西望,開展了電影(畫面)的無限可能,也正好暗暗呼應它要拍攝的三個人物。

嘉芙蓮是個永遠令人難忘的角色,珍摩露是個永遠令人難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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