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女皇到尖沙咀監督 IMD 攤位的佈置,順道「車」我回舊公司午飯,為某同事慶祝生日。她兩個男手下也在車裡,她卻整個身子滑下了一半,雙腳頂著前坐,像貓兒挺屍般懶洋洋,然後話題談到震蛋,她鄰座的男手下唯有噤聲不語,正襟危坐。
我們在太古城下車,先逛了一會再去餐廳,當然成了最遲的兩人,女皇命令:「陣間話因為你要去買xx的禮物。」好有威嚴,明明被屈都不敢不從。
我堅要幫 sam 「夾」,他說我像 Katharine 般專橫──他剛剛跟學生講完《祖與占》,我斜瞥身旁的女皇,說:「那是她。」
飯後,在公司擾攘了一個下午。這天邁克也來了,眼鏡跟從前見的有點不同,不過怎知是新還是舊,腕上的 tintin 手錶倒是新的,配在他手上特別 cute 。
四、五點的光景, sam 忙完了過來約我下午茶,把黃小姐也叫來了。不過這次下午茶我有點恍惚,哎也,覺得頭骨裡面裝的都是沙土,吐不出美言美語,自己的生活相比他們又忽善足陳,覺得跟大家接不上。為此,整個晚上悶悶不樂。
到今天起來,陽光飽滿,我覺得自己的生活不能再死氣沉沉,雖然空氣罩著煙霞,一點多還掛起甚麼雷暴警告,還是決定收拾行裝,並且帶上黃小姐的《戲緣》,入西貢搭街渡,去半月灣。驚喜是買了一條粗用毛巾,粗條黃白相間的黃鮮美得要嚷出聲來,夏日到暈,只售五元!
黃小姐的書當然已經看了一遍又一遍,但是昨天午後,對黃小姐的 air 還有說不出的依戀。黃小姐的優雅不同於姿姿整整、事事都要「高貴」的那些女人,她的優雅之中有著隨意、任性,以及對自然、對生活的熱愛。有一次跟黃小姐一起看《小孤星》,完場後是她的講座,因為未開始,黃小姐就起來走出座位通道準備,一邊跟我和同事聊聊。我們說:「不如你返埋位坐下先啦。」她搖頭說不用,然後很隨意地坐在通道的梯級上--她那天穿的是長裙!我和同事驚歎:「你真係法國人黎架!」 正是:「是真明士自風流」。
因此帶上這本書,去最懶洋洋的地方,感受黃小姐脫俗的優雅。書以她最喜歡的盧馬為序幕,而要說盧馬,必然又說到海灘,夠晒應景。
在沙灘蓆上躺下,雲不多,藍天擴得很闊很闊,海邊還有個綠綠小島,我猛然覺得工作上令我厭煩的人、事,那些庸俗的人,都縮得那樣小那樣小。我的世界很闊很闊,但是再闊,都沒有他們擠進來的餘地。哼。
要感受海的活力,必須在陽光最放肆的時候。海水又鹹又腥又膻,是青春獨有的鮮味,死寂的東西,只會發出惡臭,而大海永遠青春。
要看到一串一串肉不難,只是「一寸一寸都是活的」人,在香港這個不大「活」的地方,倒是比較難找。
在回程的街渡上,有一對親密但不肉麻,無言但有交流的情侶,健康,明亮,十分惹人可喜,雖然女的拿著《達文西密碼》,有點煞風景。看著他們,腦筋好像忽然清醒不少,指的是對混亂不堪的男女關係。不過對我這種人來說,清醒大概只是一刻的光景......
回到家裡,馬上拿出《戲緣》首篇就說到的《獅子星座》來看。黃小姐說到《獅子星座》,總是一臉憐惜:「好慘呀!」皮埃爾本來收到電報通知繼承一筆遺產,不料遺產原來比表兄獨吞,他自己的錢很快就花光了,因為沒錢交房租不敢回旅店,每天在街上看著巴黎的春光過日子;落拓得經過一百法郎賤賣水果的小販,都不敢看──因為買不起,只能拾地上的爛果吃;好不容易在塞納河拾到別人丟棄的食物,又原來早已腐爛;累了,胡亂伏在塞納河邊睡下......
友人早在他還未身無分文時已有微言,說他就是不做事亂揮霍,連他自己都說:「我這樣的懶人竟現能活到今天!」 而我們其實都同情他,因為他有那麼點才華(而且從不拿自己的才華混飯吃),而且,對盧馬以及我們愛盧馬的人來說,慵懶絕對不是罪過,只是運氣不夠吧,盧馬對他很寬容,最後給他得回雙份的遺產。皮埃爾是窮也窮得有尊嚴的,那「無產階級」流浪漢好心帶著他演低級的滑稽劇討錢,他其實不以為然,一點都不希罕這種好心,因此驀地聽到遠方的小提琴聲,心裡沉睡的藝術家氣質猛然被喚醒。他拿過小提琴,奏出自己的曲子,然後頭也不回邁步離去,這個虎背雄腰的男子漢,在這一幕直堪以「身影翩翩」來形容──不是說他娘娘腔,而是這份不甘庸俗的自矜自傲,再窮再落拓,也是優美。
盧馬的鏡頭從不煽情,也不抒情,隱形得不要你知道銀幕上的一切,都有導演的干預。黃小姐曾經形容雪美蓮的生活「像貓兒經過的地方,沒留下一點痕跡」,我說,盧馬的鏡頭不也一樣嗎?黃小姐跟我閑聊時,說過盧馬有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貓兒都心水清又懶得理你,盧馬的角色,冷暖自知,而他那通透又不帶感情(但不是無情)的眼光,不正像趴在屋簷看人的小貓嗎?一個故事完了,貓貓打個呵欠伏下,睡醒了,又是另一片春光襲來。
Sunday, May 14, 2006
「一寸一寸都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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