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花了個多小時修剪盆栽。
年中為寫一篇關於成瀨巳喜男的文章,重讀川端康成的《山之音》,忽然為他對盆栽(Bonsai)的描寫著迷。
北美研究者 Roy Starrs 將《山之音》與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的《追憶逝水年華》(In Search of Lost Time/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相提並論,兩部作品在風格及主題(及篇幅!)上當然多有不同,但都以主人公( Marcel /信吾)的心理感受出發,普魯斯特綿密舖敘,川端抽像跳躍,但似乎都邁向同一目標:通過書寫,將主人公從時間(年華逝去)的重擔中解脫出來,尋找超越時間桎梏的昇華。(Starrs, Roy, ‘Time and Anti-time’, in Soundings In Time: The Fictive Art of Yasunari Kawabata, Richmond: Japan Library, 1998)
Roy Starrs 由能劇往往流露對往昔的傷感(a sensitivity to passing time)說起,帶出日本文學之物哀傳統。《山之音》處處是物哀意象--其不是有關信吾對實在的人(無論是菊子或保子姊姊)的感情,而是他對抽像概念——衰老、年青、色相、永恆等等的思考詠歎。小說充滿四時植物、自然景象的描寫,信吾與菊子的閑談總離不開應時草木,全書章節題名除了〈傷後〉之外,全都是自然物事,充份體現信吾見物起興的情懷,這種情懷,來自和歌,來自川端喜好的《枕草子》及《源氏物語》。
盆栽是將瞬間與永恆、萬物與唯一凝聚於一可觸之空間。有人以為盆栽是邪惡的,因以個人的意志扭曲自然,將原應在野外的樹木植入細小盆皿;有人從盆栽裡看出藝術,看出禪。
不瞞你,我的一個外國朋友就以扭曲自然的觀點挑戰我,有趣的是,她家種花種草養貓養狗,於是我答道,那你的狗是否應該回到森林?她只得不置可否:噢,人類就是有千百種方法逆轉自然。但是何謂逆轉,何謂自然?我相信命運不可拂逆,所以可以逆轉的,或許根本就不是自然,也非命運,或者說,是自然的一部份。 Donald Richie 詮釋「物哀」,指其傳達一種滿意的聽任自然(contented resignation),觀察到萬物有其序、甘於順其而然的情感(an observance of the way things are and a willingness to go along with them),「物哀」的本質是感受存在的本質(experiencing the basic nature of existence),體驗天人合一的愉悅(savouring the comforts of being in harmony with the cycles of the universe),任由逆境襲來(acceptance of adversity),及懷抱不可拂逆之命運(appreciation of the inevitable)。(Donald Richie, A Hundred Years of Japanese Film (revised edition), Tokyo: Kodansha International Ltd, 2005, p. 63)如此看來,盆栽是最懂得物哀的。
其實我認為兩種觀點(扭曲自然/禪)都對--盆栽之迷人,正在亦正亦邪的雙重性。它的看似不平衡,其實是精心打理的不平衡(如日本庭院),所以是近乎完美的平衡。它的靜止,反映著萬物流動。盆栽有禪味,也具妖氣。盆栽是矛盾的存在。
"Janus is the tutelary diety of criticism and the symbol of genius."
-Balzac, Lost Illusions
於是今年六月買了一盆盆栽(圖右),上月與 Tim 的妹妹參加一個課程,從雜生的小樹著手,自己理出一盆(圖左)。都不是名貴的盆栽,只是年幼的、最易栽種的刺柏(juniper)。
今早第一次細心修剪,不意就是一小時,每一剪是一世界,只有修剪了,才發覺有更多可以修剪,完全是忘我的。
(我們沒有花園,不可以堆肥,但用一種 Urban Composter bin ,剩菜果皮丟進去,會沉澱出可用作有機肥料的液體。)
Friday, December 30, 2011
晨興理荒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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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 Proust 普魯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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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留無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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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omments:
書香滿室,令人豔羨。
淵明亦深諳物哀之理,故云: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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