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要說「周圍撩女仔」的哥兒專情是會引起公憤。但寶玉的情純粹,未能以世俗的「花心好色」一類觀念概括,他去勸隱在園中一角偷哭的齡官,或是讓晴雯狠狠撕扇,背後都沒有甚麼動機,並不是要包羅萬有兼收並蓄。他愛女兒的柔弱纖細,但心裡就一個黛玉。
最近一次看《紅樓夢》,印象最深是寶玉聽了紫鵑的戲言,以為林妹妹要走了,一時激動失心瘋。
寶玉聽了一個「林」字,便滿床鬧起來說:「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們來了,快打出去罷!」賈母聽了,也忙說:「打出去罷!」又忙安慰說:「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絕了,沒人來接他的,你只放心罷。」寶玉哭道:「憑他是誰,除了林妹妹,都不許姓林的!」賈母道:「沒姓林的來,凡姓林的我都打走了。」一面吩咐眾人:「以後別叫林之孝家的進園來,你們也別說『林』字。好孩子們,你們聽我這句話罷!」眾人忙答應,又不敢笑。
一時寶玉又一眼看見了十錦格子上陳設的一隻金西洋自行船,便指著亂叫說:「那不是接他們的船來了,灣在那裡呢。」賈母忙命拿下來。襲人忙拿下來,寶玉伸手要,襲人遞過,寶玉便掖在被中,笑道:「可去不成了!」一面說,一面死拉著紫鵑不放。(第五十七回)
這種痴是寶玉性格的精髓。脂批說:「寶玉是多事所誤。多事者,情之事也,非世事也。」
再引一段我最愛的章節之一,如何區別「二世祖」與「愛物之人」?答案就在其中。
寶玉笑道:「既這麼著,你也不許洗去,只洗洗手來拿果子來吃罷。」晴雯笑道:「我慌張得很,連扇子還跌折了,那裏還配打發吃果子!倘或再打破了盤子,更了不得了。」寶玉笑道:「你愛打就打,這些東西原不過是借人所用,你愛這樣,我愛那樣,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著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氣時拿它出氣。就如杯盤,原是盛東西的,你喜聽那一聲響,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別在生氣時拿他出氣。這就是愛物了。」晴雯聽了笑道:「既這麼說,你就拿扇子來我撕。我最喜歡撕的。」寶玉聽了,便笑著遞與她。晴雯果然接過來,「嗤」的一聲撕了兩半,接著「嗤嗤」又聽幾聲。寶玉在旁笑著說:「響的好,再撕響些!」正說著,只見麝月走過來笑道:「少作些孽罷!」寶玉趕上來,一把將她手裏的扇子也奪了遞與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作幾半子,二人都大笑。麝月道:「這是怎麼說,拿我的東西開心兒﹖」寶玉笑道:「打開扇子匣子你揀去,什麼好東西!」麝月道:「既這麼說,就把匣子搬了出來,讓她盡力的撕,豈不好﹖」寶玉笑道:「你就搬去。」麝月道:「我可不造這孽。她也沒折了手,叫她自己搬去。」晴雯笑著,便倚在床上說道:「我也乏了,明兒再撕罷。」寶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難買一笑』,幾把扇子能值幾何﹖」一面說著,一面叫襲人。襲人才換了衣服走出來,小丫頭佳蕙過來拾去破扇,大家乘涼,不消細說。(第三十一回)
你可以說他太懂得女孩心思。但這不能是錯。
當然,也有人認為《紅樓夢》不過是將頹廢靡爛寫得「懶」有格調的誨淫小說,對此,我就無話可說了。
Saturday, July 30, 2005
寶玉何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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