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倚枕釵橫鬚亂。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己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蘇軾〈洞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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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這種混沌朦朧,召喚我們一看再看,為了回味銷魂的一刻,更為了看穿樂蒂眼波浮掩的惘然。
不禁想到了《迷魂記》,金露華在影片前段受命迷惑占士史釗活,不料戲假情真,與他墮入愛河。她對他的愛固然真切,然而在真相大白後,我們仍不禁要問,當初金露華的信誓旦旦情意綿綿,是戲文還是真心?可能是真假皆有之,其實是融混在一起,無以區分。同樣地,樂蒂奉命再訪趙雷,聲淚俱下哭訴:「先生,請你帶我離開這兒……我不能違背良心,做我不願做的事……」其情切切,就算是受了指使,也必摻進了盤旋良久的心事。也可以說,小倩是借了這個「身份」來還魂,卸下女兒家的矜持,盡訴柔腸,向心上人大膽表白(甚而獻盡溫柔?),一旦有何失禮,也儘可以「那是姥姥逼的」為由推了開去。
直到她氣急敗壞,跑來懇懇相告:「我是來救先生的……」我們一一都成了寧采臣——大難過後自然舒一口氣;當下的狐疑卻只有更甚,尤其是已經知道她是個鬼,又目睹了前夜那怵目驚心的一幕:貪色同儕慘成祭品,鮮血湍流。她安的甚麼心?著實是揑了一袖的汗,背後也似乎有色字頭上那玩意兒一拂而過的颼涼,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聶小倩的軟語柔情,究竟在真中有沒有假,假中有沒有真;又有多少是連她自己都辨不分明?(其實,她最後託寧采臣把骨灰運回故里,是不是姥姥計劃的一部份?)這是看多少遍也叫人心悸的猜謎遊戲,一切停駐在樂蒂媚婉相參的意態中。這未曾言諭的部份,正正才是這部電影——也是樂蒂——的迷人之處。雙目流轉,動人的是情致,更是那千古不解的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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