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September 14, 2004

沉迷《花與愛麗詩》



滿目的櫻花、幻光下的山湖草地、校服學生妹、少女心事、學生情懷、父女間的微妙情感、若即若離的女孩情誼、耐人尋味的三角關係......激動萬分。結尾一幕蒼井優的芭蕾舞片段看得我屏息靜氣,心醉神迷。完了,即鬆一口氣狂拉友人手臂,心情難以平伏,對方以為我病發。

美,因為感受得到拍攝背後有深情,她的動感、她的俐落、她的自信、在在訴說攝影機後的那雙眼睛對這一切有多渴求。友人說這次岩井俊二擺明車馬玩沉溺,盡情揮灑自已的學生妹情意結(之餘不忘自嘲)。我同意,不過其實他有哪一部不沉溺?寧願他沉溺在花海好過在網海。管他呢,反正對了本人的胃口!(除了男角非常窩囊)。

至於說是回歸《情書》,倒又不敢苟同。叫人安慰的是他終於肯安安靜靜講故事,不再情迷於「異色」浮游影像。但本片與《情書》是兩回事:《情書》是一杯溫厚的酒,還有點澀,《花與愛麗詩》是一件精緻的甜品。

從前在《新高校教師》看過蒼井優的演出,雖屬配角,已暗覺她眉宇間有懾人英氣,暗暗把名字記在心上。今次擔正主角果然大有作為,搶盡鈴木杏的鏡!她的舉止傻更更夾雜散漫、放任與倔強,不是 typical 靚女但一把長髮配合爽朗氣息極其迷人。留意她不必靠包裝、化妝、衣裝,更從不把五冠擠得變形聲線捏高八階營造硬可愛、假甜蜜(其他試鏡女孩頓成庸脂俗粉)等膚淺印象。但見她衣飾簡便,長髮任意搭落或束成一圈,神色漫不經心,散發出來的青春魅力已滲滿空氣。雨中漫舞一場更是闊袍大袖渾身黑沉沉樣目難辨,依舊氣質躍然。重看《青春電幻物語》,原來她早已乍現鋒亡,都怪影片太「出格」,那年在文化中心,我根本沒用心看(身邊人更提出離場),因此對這位少女毫無印象。

《花》的劇情固然純美綿綿得來滿灑點點幽默,它的好卻不在劇情,而在青春、散漫(但不是鬆散)、游移,與似有若無(是否有點村上的味道?)。來無影、去無蹤的「愛」,兩個女孩彷彿渾渾然漫步在雲端。故事無比輕靈,真是快樂時光。我尤喜歡這一小節:小女孩與父親在庭園中吃料理,品嚐海藻涼粉,偶爾交談幾句浮面的話,愛麗詩一問再問,「甚麼時候能再見到你」,輕描淡寫中掠過一絲苦、澀之間的哀愁,凝住,又匆匆為明亮的氣息蓋過。

通常太喜歡一部戲我便覺下筆艱難。喜歡得太濃,不知從何說起。我發覺自己很愛「散漫」這個詞。想說一如張愛玲執迷於「蒼涼」,又覺高攀了,還是收回。



Saturday, September 11, 2004

情淚種不出情花

杜魯福的戲總是會追捧的,但算不上心頭好,法國導演還是鍾情盧馬。

雖然我們一眾旁觀者都會覺得身為 Victor Hugo 之後、美艷動人的 Adele 實在不必如斯,但莫論對象為何,情感本身從來值得專重歌頌。你能愛一個人愛到如斯嗎?或者說,你能有這種堅執嗎?

戲最吸引我的,倒又不是那執迷,而是 Isabelle Adjani 艷艷如欲滴之花露的嬌矜、她所包含的矛盾。堂堂大文豪之後,身影翩然間自有一種貴氣,一襲火紅長裙映照辣辣激情,少不了一件寬鬆的被肩,一步一履自散漫中散發神采。看過她在片中飄逸幽惘的身影,你不會再對任何女性看得上眼......--偏偏她死心蹋地為一個窩囊男人自貶身價。她雙目茫茫彷彿沒有聚焦點,神色卻又堅執篤定,無怨無悔。

她寫信的姿態才最惹人憐,單薄的身驅軟沉在沙發或睡床,雙腿弓起,長髮略嫌蓬鬆,無力地披散在胸前,磨滅不了她的優雅,反以更突出了點點狂亂的詩文氣質。

Adele 念念不忘的,不是男人有多溫柔瀟灑,不是昔日多快樂今日多纏綿,而是當初的信誓旦旦,是他不顧一切要擄獲她的心在先,是他要跟她雙宿雙棲在先......是他在她的心種下了「永恆的種子」,她不得已灑下這許多的淚,為的無非就是種出情花。(這種痴倒可以與我們中國淚盡而逝的絳珠仙草比一比。)

執迷怎能是她的錯?看著她衣裙破落,雍容不再,連至愛在前也不復認得,你還如何忍心笑她痴?



Saturday, July 24, 2004

放浪形骸,還是骨子裏的反叛?談談Harry Potter的新校服

剛上映的 Harry PotterHarry Potter and the Prisoner of Azkaban ),很多東西比主角們的樣貌更面目全非,最令人失笑的是他們的校服──就算不說領帶圍巾長袍的新設計流露美式輕浮──一個個學生由 Harry 到 Ron 到 Hermione 到不起眼的小卒都成了小流氓,恤衫發黃起皺,領口鬆開,懸垂著打得癲三倒四的領帶。難道這種老掉牙的形像,就是新導演眼中獨特的校園氣息,中學生的成長風采?

據說是為了表達年青人的反叛心態。我們都有過中學時代,誰不曾唾棄校服,哪個女孩不曾試過將校裙改短再改短,又有誰的班上沒出現過穿得襤褸的邋遢男孩?女孩不過是為了反抗與貪得意,男孩之中,十個有九個不是家裡太窮就是根本不知儀容為何物,其中又以後者為多數,餘下或許有那麼一個是故意以不整的制服挑戰建制……但那又代表甚麼?

說起上來,你們班上又有否出現過這樣的一個人物:他會在憂鬱的時候無故缺課,坐在古堡的某個角落神傷;他的精神會在上課時游走到窗外的藍天,懷念早逝的父母;他會肆意刪去教科書上的錯誤數據、連篇廢話;他會遲交功課、偷違校規……但是,他的恤衫永遠潔白整齊,領口緊緊繫著平滑的領帶。 Harry Potter 當然不是「乖仔」,天才都不會太乖,但他更加不是另一個在失樂園的衰仔。不顧儀容也好,故作出格也罷,都是平庸中學生的膚淺行徑。 Harry 的反叛汨流在骨子裡,是遺傳自父親的靈氣,更可能是遺傳自整個民族的精神──英國書院仔的優雅式反叛,大概不是一個南美導演所能體會。

會否想起 Love Actually 裡的 Hugh Grant ?為了心愛的女孩(雖然她實在很醜)不顧首相專嚴逐家逐戶拍門,但還是一身筆挺的西服,在極端的放任中不曾遺漏一絲書卷氣。

別忘了,他們是英國人。






Saturday, June 19, 2004

幽暗中的白光--《阿遊小姐》

溝口健二的《阿遊小姐》改篇自谷崎潤一郎的短篇小說,大概不太多人知道原作其實叫《刈蘆》。小說的敘述者「我」在京都遊山玩水,夜裡在蘆葦叢中遇上老年男人──阿遊愛慕者的兒子,然後聽他說出父親與阿遊的往事,一開始已充滿向暗處漫溯的意味。

男人的父親愛上年輕寡婦阿遊,阿遊也對他有了意思,但是兩人基於阿遊的身份不能結合。妹妹阿靜看穿姊姊的心思,決定下嫁這個男人,甘心與他做有名無實的夫妻,為一對情人製造機會。

原著很有情調,是與《夢之浮橋》相類的作品,寫生活韻味、夜色如水很有一手。情節方面則病態又純情,幽暗中折射出純白的異光。阿靜要撮合兩人而不計自身的偏執(與《春琴抄》的佐助如出一徹)純美得動人,從委曲中提煉朦膿的美感。我承認對變態病態的作品有所偏好,但節制與優雅不能少──《鋼琴教師》之流叫我倒胃口,看都看不下。我不是因為喜歡這些情節而覺得它美,而是作家寫出了幽異美感。

說到電影,無疑也有動人的片段,尤其是賞花郊遊的幾段。但溝口的改編淡化了原作的病態色彩,美感不能浮現。阿靜無怨的自甘奉獻不夠徹底,男人對阿遊的愛更變得塵俗窩曩、模稜兩可,大部份時間只管垂著頭歎氣。小說中男人每年八月十五會攜著兒子跑幾里路,在大宅的庭院外聽阿遊彈琴,電影裡阿靜死了他就把孩子丟給阿遊,然後絕跡,沒有了恍如隔世的繾綣。阿遊的性格更加毫不突出──谷崎筆下的她「溫雅」而活潑,愛熱鬧愛排場(因此男人不願與她殉情,他寧願阿遊別嫁,過風光的生活),但是電影裡的田中絹代只是個普通的女人,與原著相似的大概只有「輪廓不分明」。




按:上文寫成的時候,對溝口健二認識不深,所以從改編的角度出發。現在多看了一點,明白從溝口的眼睛看,又是另一回事──《西鶴一代女》不也與《好色一代女》大異奇趣?男人的窩囊,正是他要說的。(4.1.2005)



Tuesday, June 01, 2004

盧馬愛女孩,我愛盧馬


(圖:很久以前用 8M 在 sun plaza agnes b 櫥窗外拍下的巨幅《春天的故事》海報)


盧馬的電影沒有精雕細琢,自然散漫之中流露的智慧、世故、男女百態,卻是工匠窮極巧思也堆砌不出來。《女友的男友》中的公務員女孩,最初迷上一個情場老手,卻輾轉搭上了摯友的男友;摯友亦不示弱,把情場老手釣上了。最後兩對情人相遇的一幕是神來之筆,無論場景、光線、節奏、對白、以至主角的衣著配搭都是精心之選──「本應」為一對的男女各自穿上顏色相同的外衣,令人會心微笑;兩個女孩互剖心曲,卻誤會對方在說自己「新」的另一半,掀起好一番甜酸苦辣。

不忠、背叛、濫情……盧馬探討的是最沉重的主題,用的是最輕盈的筆觸。陰影化為幽默,少一點世故也意會不來。看得通透,自然說得淡然,他是一個慵閑的旁觀者,在咖啡座看盡起幕落幕。

《巴黎的約會》同樣把人物置於異常尷尬的錯摸處境。第一個片段講述女孩無意中發現男友偷情,同時巧妙戳破男男女女死要面子的微妙心理:明明是女孩自已約人去龐比度,反過來說成是對方約會她;「第三者」聲稱男人對她百般痴纏,男人卻自辯說是不甘受騷擾才約她出來「攤牌」。真相呢?不知道,所有人都把自己捧到天上去了,故事到此曳然而止。舉重若輕,嬉笑間揭露人間自欺欺人藉口多多的荒唐(同一故事到了奇斯洛夫斯基手裡,將會有多不同的景象)。第二個片段的女孩才令人拍案叫絕,腳踏兩船、爬欄杆、把扶手當滑梯、興之所至還大玩扮遊客遊蒙馬特。盧馬對女孩的愛超越男女情愛的頌讚,他沒有把女孩塑造成完美女神來典禮膜拜,愛的是女孩的天賦特質,管是他優點缺點是令人失魂落魄或是令人苦惱氣結。都是腳踏凡塵的女子,甚至頗有稜角,盧馬愛她們的從容自若,率性任性,少許的神經質,不經意的水性楊花,還有,一個比男人清醒直接果斷的腦袋──不也正是銀幕眾多經典女性的特點?《天上人間》的 Garance ,珍摩露,珍茜寶, Anna Karina ,新晉的 Ludivine Sagnier ,都如是。法國人似乎愛死這種女孩。至於男人?盧馬的男主人公不是搖擺不定,就是自大成狂,說穿了只是滑稽的窩囊。

最惹人發笑的是窩囊男人往往誇誇其詞喋喋不休,(在失敗後)有很多自我開脫的藉口,儼然是正義、道德的一方。《女收藏家》裡的女友到英倫工幹,男人獨自到郊外小屋渡假,反復強調想過平淡安靜的生活。偏偏他的思緒出賣了他,我們終日聽到他喃喃推想同住的女孩──那收集男人的女收藏家──是否要引誘他。根本就是自己被撩撥得心癢難搔──說撩撥還太過了,女孩其實甚麼也沒有做,不如說是男人自己心猿意馬,卻埋怨人佈下圈套讓他去陷;同居一屋的還有另一男子,火辣辣的男女角力精采萬分。男人終於堅守不住卸下防線,誓要把女孩按上床。善於把玩男人於鼓掌的女孩卻怎會讓他得逞?沮喪氣極之餘,男人反過來概括這是自己的勝利:他克服了心魔。

另一位同住的男人在自欺欺人方面也不甘示弱。他跟女孩上過床後,兩人明顯陷入膠着狀態,於是將不能操控對方的怨憤轉化為不屑,極盡所能貶低女孩。那段對白可謂無所不用其極,也虧他想得到:「你和你的男人都是一丘之貉。我原以為你總還有一點甚麼,而不是平庸得那麼無可救藥。你吸引我的是你的一無是處,你連醜陋也說不上,只有你那偶然閃現的醜陋才對我有點吸引力,那時候你還算動人。但當你漂漂亮亮,可可愛愛時,我真想嘔吐。你代表了沒靈性的美,層次低而空洞。這還不止──每一線光都有光與暗之點,它不會在真空裏發亮,我們可以將它直射,反射,過濾,或遮蔽,在最微弱的一點,它就是黑暗。你卻完全隱形,可能只有印象主義者看得到!

面對連珠砲發的失敗者怨氣,女孩漫不經心坐在沙發上,施施然翻雜誌,偶爾還吐出一個煙圈,一副「你知道自己很白痴嗎」的表情。

Full Moon in Paris 可能是一個沒有歌頌女孩的例外,看過中文片名譯作《圓月映花都》,非常納悶,難不成是 Audrey Hepburn 的戲嗎?也有譯作《月滿巴黎》的,好多了。不安於室的女孩遇着很愛他的男友,女孩晚晚玩樂還自已遷到巴黎住,向男友戲謔:「你也約會別的女孩啦,我不會介意。」男人一往情深:「我有你已足夠,我不想再尋覓了。如是,女孩夜夜笙歌花天酒地。月滿之夜與某人一夕風流後,她猛然掛念起遠在郊區的男友,於是趕頭班火車回去,順帶也給他驚喜。誰知出乎易料,男人說,我們分手吧,我有女朋友了。他愛我一如我愛他。

想享受自由,又想綑住對方,世事哪有如此美妙?男女間缺乏定數,更沒有必然。


Monday, May 31, 2004

《千禧曼波》的環迴?

初看《千禧曼波》,覺得它是一個環迴。 Vicky 一開始在長長的天橋走著,旁白說:「她跟豪豪分手了」。影片的時序與旁白是有點混淆的,因此這個游走的段落究竟應該安放在她人生旅途的甚麼地方,其實無從稽考。也許不必稽考?因為她的人生就是一個環迴的過程,遭朋友放飛機,然後遇上小豪,覺得他「沉默、害羞」。一起了,小豪變得兇惡、暴力;後來她在日本被捷哥放了飛機,遇上「沉默、害羞」的竹內兄弟……然後又怎樣呢?

影片到此而止,是否暗示我們剛好跟著 Vicky 走完了一圈,而往後她的生活就不用說了,因為我們都已經知道了?(片首正是沉默、害羞的小豪變得暴躁)

踏入千禧的侯孝賢沒有了《好男好女》式的新舊對比;沒有了《童年往事》裡對鄉郊的嚮往;亦不復見《風櫃來的人》、《尼羅河女兒》、《戀戀風塵》等的城鄉對照(及這些種種所隱含的對城市的貶抑)。告別了依戀往昔的《海上花》,《千禧曼波》的侯孝賢算是真真正正的面對新世代,與及已轉化的社會模式。換句話說,影片裡再沒有他嚮往的純真與質樸,有的話(「沉默、害羞」)也充其量是一種假象:片末竹內康、竹內淳兄弟的「沉默、害羞」,未嘗不會環迴至小豪式的粗暴。

──這樣看《千禧曼波》好像過份簡單。要是它的意義僅止於此,影片就真的有點叫人失望了。不是說戲拍得不好,而是太過小品式。作為一篇朱天文的小說,大概會很精采。作為一部其他導演的電影,也是很有風格的作品,但是以侯孝賢今時今日的地位與能耐,拍這樣的一齣電影吧好像有點浪費。

細想起來,《千禧曼波》裡沒有了城鄉對比,取而代之的卻是台日對比,以台灣都市的糜爛生活映照日本鄉郊的寧靜古樸。台灣都市正面對急速的發展,娛樂場所擠擁噓撼,片中到處出現 Hello Kitty 的蹤跡,暗示社會正漸趨向商品化的消費模式。這邊廂,日本的雪鄉夕張沒有甚麼娛樂,Vicky 與竹內兄弟的消閑活動是玩雪,本土的 Hello Kitty 在此毫無容身之所。白雪、古木、小屋:該地彷彿與世隔絕,是絲毫未經現代化影響,保留著古樸與真率的桃花源,連上映的電影也是跟時代脫節的。在侯孝賢的鏡頭下這並不顯得老土破陋,反而風味非凡。

影片表面上依戀日本(這也並不出奇),深層的意味卻是通過對日本雪鄉近乎一廂情願的美化(台灣對日本的愛恨交纏,大概可以跟香港人對英國的情意結比量),暗地批判台灣本土的墮落,也流露了一份感歎純真不復再的失落。往日都市的商品化、庸俗化已令侯孝賢厭惡,但他尚可在本土的鄉郊尋求安寧,而今日台灣本土的鄉村已無法讓他美化與依戀,只能向外求索,當中的失落與哀愁其實更深更濃。

片首的魔術場面其實已點明了主題,並且是一種沉重的控訴:大陸發的証書用的是英文、台灣的魔術師用外國的錢幣,加上片中反覆出現的 Hello Kitty 擺設,都暗示了在資本主義氾濫及「全球化」熱烈風行的洪流中,(亞洲)各國紛紛向外國(特別是美國)仿效,而放棄向自已固有的源流求索。相反,在台灣人追捧日本 Hello Kitty 的同時,日本的這個小村落卻始終保留著他們的生活方式,熱切擁護著他們昔日的石原裕次郎和勝新太郎......

而 Vicky 亦只有拋開了都市的情事、脫離了物質上能支持她的捷哥,來到竹內兄弟的身邊,在雪國──而非片首她快樂地走著的那陰霾的天橋──才找到了真正的快樂。事實上,她亦是在這一個能滌凈靈魂的安祥小鄉重新獲得了生存的力量。

雪國的「沉默、害羞」,也許正是真正的「沉默、害羞」。



Emmanuelle Beart: what is sexy?

希治閣說,Suspense is like a woman. The more left to the imagination,the more the excitement.

端莊的黑色女傭裝束。繫得有條不紊的白色圍裙。緊封的鈕扣。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金髮......再加上一副冷若冰霜的臉。一切的性感,卻早在想像中超越黑白、劃破纏繞的裙帶,沒入無窮無盡的樂園。翻湧出深藏在骨子裡的媚。神秘的意態。綑得越緊,會否放浪得越是狂野?撩人之處,正在於她的密實、她的木無表情。骨子裡的騷、謎樣的春情,豈是一般搔首弄姿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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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澤優:誰不想把她征服?


kurosawa 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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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意和老師上床哦。」

試想像一個日本少女以我們都熟知(就算不曾迷戀)的綾波麗腔調說出這一句對白......然後閣下巴不得立即化身為Humbert Humbert吧。貴為黑澤明的孫女,黑澤優的名字卻不甚響亮過,如今更是消聲匿跡。但是這個挾着祖父餘威的名門之後實在不應就此殞落。

從《死者之學園祭》,到《ISOLA》,到《R-17》,黑澤優身上都充滿幽異的死的能量,是死亡原欲(thanatos)旺盛的生物,但此與鬼魅無關,她的「人」氣倒是極充沛。當死亡的意志大於生之意志(或曰愛欲eros),人的自我會產生對自身或對外的破壞力,是為死亡原欲。在《死》片中她的角色體現了死亡原欲向內伸延的過程--跳樓自殺--雖然後來證實是被殺,但她在片中曇花數現的任何一副表情都是「一個死樣」,灰濛濛對生存毫無留戀毫無渴求,但也斷不是厭世,而是一種空白。至於在《ISOLA》中,她飾演的千尋不斷對身邊的人施以毒手,則是死亡原欲向外擴散的表現。

而將死亡原欲表現得最極致的,還要算探討學生問題的劇集《R-17》。她飾演的加世琉,雖說是傾慕老師,但似乎不知何謂「愛/喜歡」,倒像是一件毫無情感的生物,連挑逗的說話:「我願意和老師上床哦」都說得疏離淡泊(當然這是另一種形式的 sex appeal)。被問及有男朋友沒?回答:「我才不需要呢」。愛欲意志幾乎是零,很有點視死亡為圓滿終結的綾波麗味道,而且是一個 wicked 版淩波麗,腦裡有着更多複雜怪異的主意,比綾波增添「人」的氣息,卻又更加謎樣。

加世琉專門看上意志力薄弱的人,在他們躑躅之際輕推一把,在耳邊細語「不如,去死吧......」,時還奉上刀子。生存的目的是為了死亡,願望是跟心愛的人快樂的過一天,然後殺掉他,再自殺。而那不是悲觀、厭世。她的世界不存在開心與不開心,也不存在對與錯,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空白。為老師辟謠;把FING頭丸混進糖果中,此一救一害,在她心目中都沒有分別,因為當中沒有意志。

是的,沒有意志。一心以死為終極,原因不是現世痛苦,不是苦悶,更不是傷心。是空白。她會在臨別留給你一個曖昧的笑。

她的內心卻是一個強力磁場,莫名的牽引人心。有些人的心底就是有着向空白下墮的渴望。綾波的世界與黑澤優的世界,都有一種連她們都不曾自覺的悲哀,莫非是不約而同的看穿了宇宙的無意志與無意義?那是一種難以捉摸,更無法言說的傷感。謎離,所以迷人。

眼睛往往有點有神無氣,無力地盯着你時卻總令人思疑她埋藏了滿腹秘密與詭計,儼然在說「你有很多事不知道哦」。她的魅力就在於她的漫不經心與漠不關心,那種跟現世完全抽離的謎樣氣質。你永遠不會知道她在想甚麼。以面對那種在笑與不笑之間的臉色,誰不想把她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