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April 30, 2006

夢之浮橋(六)--嵐山

受了前一天上清水寺大堵車的教訓,又問過的士司機的意見,第二天上嵐山決定坐 JR 。碰巧是星期天,人還是多,車裡很擠。

嵐山駅的建築還保留舊時面貌,一座木搭的三角頂小屋子,掃上白漆,雖然應該翻新過,看上去還是跟小津、成瀨電影裡的那些車站一樣,一股感動湧上心頭。其實我還想拍下月台的樣子,但是人太多,而且大家都趕著出閘,根本不容停留。

嵐山駅隔鄰就是嵯峨野觀光小火車的車站,也有拍照,不過我不喜歡,不貼。


有好些人問我去嵐山有沒有坐觀光小火車,其實根本沒時間--一來一回看要半天了,我寧願多自己逛,這樣「遊客」的玩意兒,不想特意去玩。我知道坐火車看保津川很美,但我自己一步一步踏著看的風景,一定要比舖排好了你只要坐上去看的一條路線,更美。

出了車站,有幾個兜售寺院連遊券的攤位。其實我心裡沒定好要去看哪一間寺院(嵐山有那麼多),只是粗略記得幾個名字。到真正來到了嵐山,才知道沒可能去得了全部,索性打算走到那裡逛那裡,喜歡那間進那間,也就沒有買套票縛自己的腳。

想先到渡月橋,然後看早上的竹林,但看著地圖老半天也看不出該怎麼走(有很多人跟我一樣,指著地圖議論了好久),乾脆隨著好些人屈進一條小路,走了再說。


出發時,捨這條大路而取小徑,想著之後還會繞回來的,不過到回來時已是告別的時候了。

原來小路走進去不久就是租單車的小店,我喜出望外。黃小姐曾經教我到京都租一輛自行車,在城市內任意穿梭,看它的風情。我聽了後就打定主意,找旅館的時候也刻意留心有沒有單車租貸服務,但還是因為時間不足,打消了念頭。沒想到在這裡偶遇單車小舖,我這「下手」的人在這樣的山區又不怕惹起交通事故,實在太興奮了!

排隊的人龍很長,站了一會,有個伯伯走出來說單車都租完了,請大家不要再排,後面有些人散去,有些人卻還賴著不走,我是其中一人,大概是想等還回來的單車--那時不過早上十點,不過疏落的也有來還的人。

到我的時候,伯伯說只有可以載小孩的單車,問我要不要,我是鐵定了心要踏單車的,當然要。

這就是我租到的單車,比普通的要重,踏起來比較吃力,要推車的時候也頗不便。這天過後,我雙腿酸軟全身發庝,但辛苦得很開心。

我踏單車的技術不太好,左搖右擺的,幸好沒有招來厭惡的眼光,路上人多的時候,我怕撞到途人,會下來推車--很重!......推車的時候是真有點後悔租了它,後來迷路的時候更後悔,既急著要走(本來打算上午去嵐山,下午去金閣),又找不到路,又不能丟下它,我想我問了不下十人!而他們每一個都很好心,有人還拿著我的地圖給我畫上符號。我得說明,最後我一點不後悔,再去嵐山,也要租單車,不載小孩的!

路上也會有汽車駛過,跟在我後面的可倒霉了,我踏得慢不消說,最初因為不知道後面有汽車,還踏在路中心,那些汽車又都很安靜,靜靜的跟著單車,不會嘗試爬頭,也沒有響銨,我不經意回頭一望,才知道後面有汽車,登時十分難為情!

要泊下單車去參館寺院的時候,不懂上鎖,唯有問日本人幫忙,她很耐心的給我示範。

路邊的小茶屋。嵐山山路旁都是小茶屋、民居,或一些小店。每一宅房子外面,都有一個小花園,有些圍著竹籬笆,有些圍著蔥綠的藤架。


第一所經過的佛院,五台山清涼寺,好像是按中國的五台山清涼寺為原型而造的。



我有氣無力地上斜,人家則悠悠然坐人力車。


喜歡這樣的小路。


之前經過的茶屋,已經開門了。


(嵐山未完......其實還未開始)


(五)──八阪神社

(七)──小倉山二尊院/敷石

Friday, April 28, 2006

雨中相逢

早上回舊公司看成瀨的《驟雨》,之後約了黃小姐和三位舊同事吃飯。

電影完了,同事已先到黃小姐偏愛(因此,也是我所偏愛)的日本店味自慢,我於是獨個兒走過去。

看見不遠處一個黑衣黑裙的身影不經意地越過馬路(沒有走斑馬線呢),帶著那沒有牽掛的風情,我走快了一點,迎上去:「黃小姐!」有點微雨,我懶惰沒有撐傘,黃小姐回頭驚喜一笑,把傘子遞過來,讓我躲到她的傘下。

小路在午飯時間也沒甚麼人,很安靜。從前我跟女皇大人也常沿這條路走到公園閑坐。換了在鬧市,大概要忙著左閃右避行人,不可以跟黃小姐一直並肩走了。

路上,我說想看高峰秀子和加山雄三的《意亂情迷》(乱れる),黃小姐說:「是高峰秀子和森雅之吧?」我說:「不,是加山雄三。」黃小姐說:「那麼不是《意亂情迷》,是《亂雲》。」我說:「不對呀,《亂雲》是司葉子……」這樣的烏龍別的人擺了,是無知;是黃小姐擺了,就是調皮可愛。

這是久違的對話,久違的氣氛,久違的情致。這幾句對話,還有其後跟舊同事們東拉西扯聊的一切,我覺得回到了我所熟悉的世界。

席上,說起各人姓氏的日文讀法,我忽然說:「大小姐的讀 baku 。」黃小姐馬上亮一亮眼睛:「哦?那不是跟你的 blog 一樣?」我笑了:「對呀,就是為了要一樣!」黃小姐也笑了:「原來是有意思的。」說她糊塗,可她又連我 blog 的域名都記得清楚。所以黃小姐是既糊塗,又細心,黃小姐的心思魂魄,就是飄飄遊遊,隨心所欲,很快活的,不能用任何一種單一的形容規範了它,它高興的,就記住了。所以我以前就對她說,黃小姐的「冒失」是假胡塗,真智慧,甚麼放在心甚麼不放在心,一點不含混。黃小姐才是真正的盧馬人物。

對著黃小姐,其實我不多言,每一次都想跟她多談點甚麼,卻老是好像有甚麼梗在喉頭,使我結結巴巴的。

有時我希望黃小姐多寫點文章,有時卻不,那樣靈巧的文章,自己藏起來翻著翻著就好,跟著她的眼睛去遊歷看風景就好,不要那麼多人有機會看,也不願跟那麼多人去分享──多古怪的想法!

飯後,黃小姐跟兩位同事走在前面,我跟毛同事墮後細談。在小路的盡頭,黃小姐獨個停了下來,笑著等我。我趨上前去,黃小姐伸手搭在我肩上,把我拉到傘下:「走了哦?」我點點頭:「嗯,我跟你們走到館門外再繞過去……」

進了玻璃門,黃小姐還不住回頭,隔著玻璃跟我揮手。我真的真的不想離去。在去地鐵站的路上,我因為想著剛才的事(還有想著黃小姐扮原節子的一聲「ね」)心神恍惚,傘子不住的開了又關。

Sunday, April 23, 2006

《EUREKA》(小記宮崎葵)


宮崎妹妹的時候,還未有機會看《EUREKA》,到今天下午終於找來看了。宮崎在戲中非常幼小,笨笨的,不知是因為失語症還是因為不高興,始終一言不發,卻又不寂寞,自顧自的過活,像隻小貓。不答理人,其實心裡有溫情,很庝哥哥和役所廣司。吃東西的時候專注的樣子也很像小貓。

很震憾的電影,三個多小時的戲一點都不悶,在開闊的鏡頭裡,田野、草原、山路、天空、大海往往包圍著幾個主角細小的身影,那無限的包容,傳遞一份「生」的感動,就像祖父對役所廣司的一走了之又無聲歸來都不發一言,後來知道他要再走,更為他修好單車--沒有要主宰他的生命,也不評價他的人生,默默接受他的來去,而且隨時準備接受他下一次的歸來。而役所廣司亦正是通過將這種包容傳承下來,放在殺了人的小男孩身上:「我不是要你一定得活下去,但不可以死.....我們到時會迎接你。」,也放在被他扔下車的表兄身上,從而得到了昇華。在宇宙裡,人其實都渺小,而那廣闊、包容的自然力量,正是我們要好好過活的最大理由。


宮崎與哥哥飾演一對經歷慘案後心靈受創、繼而被父母離棄的兄妹。面對找不到意義又無味的生活,相依的兩人憑著同是被家人遺棄的役所廣司的扶持,在頹廢中漸漸學懂面對生命,尋回生的勇氣和決心。不知是否跟《無人知曉》(未看)有點像。

另,很喜歡宮崎(一廂情願的說是她)掛在巴士後車窗邊的一盞星形大燈,在黑夜中發亮,就像她的小心,在混濁中一直澄情。

舊文:宮崎葵,好得你!

Friday, April 21, 2006

一雙感動的眼睛望著二十四隻眼睛

どうしよう~~~~~~


せんきちさんから、こんなに珍しいアルバム(紅膠は、見たことがないですね!)をいただきました(淚)。これはほかに松竹110周年の flyer も三島由紀夫映画祭の flyer もいただきました(映画を、全部で見たいわよ!)ね!超感動!(八子がよく話した言葉)松竹のは会社の partition に張っていましたね。

いい物をさしあげるつもりですけど、これから、よく考えなきゃ!

高峰秀子が、大大大すきだ!



Wednesday, April 19, 2006

《嘉比愛》凝煉不足

本來不打算寫──也好讓あおい多置頂幾天,但看過別的評論心癢癢不吐不快......

沒有看過原著,只得就戲論戲。

訂票小冊子的 blurbs 寫手拿本片與英瑪褒曼相提並論,太過了吧。說起來,「影迷嘉年華」一節中英 blurbs 合共有三處提到褒曼,《46億年之戀》這樣虛浮空洞竟然也扯上《哭泣與低語》,唔係下話?不錯,《嘉比愛》刻劃夫婦關係缺裂,的確接近褒曼常拍的其中一類題材:人與人,特別是親人、戀人/夫婦間的誤會植根甚深,因為無以修補結果以互相傷害告終(當然也有例外,如《野草莓》,但褒曼對人的溝通、理解還是抱著非常質疑的眼光)。然而褒曼的敘事何其簡約同時又何其豐富,一個眼神、數個鏡頭,人物間亦愛亦恨,欲靠近反而刺傷拉遠的意味已經全出,跟本片開首讓老頭子花十多分鐘(至少,沒有統計)畫公仔畫出腸地交待夫婦關係鉅細的呢喃,已不可同日而語。其次,褒曼那些針鋒相對的對白,凝煉精到,絕不冗長拖沓,《沉默》的姊妹、《野草莓》的夫婦,以至去年《 Saraband 》的父子的對話,都是精悍的一小段,不似本片由片首連綿到落幕。而褒曼的對話所以那麼有力量,是因為裡面相連徹骨的恨與椎心的痛、還有不自覺的愛,不只尖銳,而且話裡往往涉及話者兩人某段共同生活(而且頗為親蜜)的時期的一些私密--我們不一定知道是甚麼事(褒曼執對白很細心,會避免太有敘事色彩,因為那就不像對話了),但一定知道那件事在主人公心目中的影響,亦正因如此,才夭心夭肺。《嘉比愛》的對話非常表面,一句「想到你的精子流進我體內就想吐」,可以為任何情侶借用,點不出夫妻各自的心靈纏繞, if any 。

影片前半懨悶,老頭子的連連逼問歇斯底里頗有「獻世」之感。到嘉比愛說了一句「如果我有稍為覺得你在乎我,就不會回來了......人只有在覺得自己不被重視時才會來去自如,就像甚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才稍為醒神,算是對女人的空虛說得比較入骨入肉,去而復返的原因是,她找不到一走了之的痛快,走與不走,對不在乎自己的人來說,根本沒分別,很有「哀莫大於心死」的味道。

女人忍受了十年無愛的生活,變得麻木,男人呢?只是一天只是一天你就受不了了!更莫提男人只想到用性來重拾自己對女人的支配權力。(完場跟男性友人打招呼,他竟然覺得老頭子是愛妻子的,不是吧?)

約略翻查了一下資料,小說大概寫於1897年,比易卜生的《玩偶家》只晚了十多年,《玩偶家》的娜拉,決定離家開拓更廣闊的世界,來到康拉德筆下卻甘於回歸幽暗大宅,任自我隱沒於無愛無望的未來,反而是丈夫忍受不了出走......不知《玩偶家》是否原作小說創作過程中的一個 reference ,實在不熟悉康拉德的作品,不敢妄言,不過雖然結局迥異,兩部作品其實同樣流露對女性自主、感受的關注。今年是易卜生逝世一百周年,拿《嘉比愛》與《玩偶家》對照一下,可能更有趣。

康拉德是英國作家,片中女人飄忽無常捉摸不定,並且附帶一個情人,男人面對女人則無力無助,卻有著典型法國片男女關係的味道,其實我很有興趣發掘一下原作的角色定位怎樣?法國人在改編時又有沒有刻意融入這種「本地色彩」?

假期後遺症,昨夜睡得不好,今夜本來應該早睡,但電影與文字是糖針,甚麼時候甚麼狀態啪,一樣快樂銷魂。

Saturday, April 15, 2006

宮崎葵,好得你!

不是因為你可愛。

那天下午三時多,知情同事神神秘秘遞上一個公文袋,打開一看,「嘩!」是最新一期 mini ,宮崎葵封面,登時滿心歡喜,工作拋到九宵雲外--換了在舊公司,我會拿著雜誌繞一個圈,四出告訴人「心情勁靚」,再同鄰座同事以宮崎葵為主題講足一小時(其中大概有四十五分鐘是我發言)......此為序幕,到了五點多,即將出發訪問宮崎的友人上線,更加樂不可支:電影節的網頁曾有改動,一直擔心宮崎不來,知道她身在香港終於烏雲盡散。儘管友人聲明忙碌準備問題中,還是纏著她說三道四,再三叮囑「記得錫啖佢」。過後知道宮崎原來在午飯時間來過文化中心,有點氣。晚上跟同事吃飯,八點多收到做完訪問的友人短訊,未看內容先見名字,已嚷嚷起哄,友人的文字攻勢也不弱,又興奮又感動似的,「超可愛」「我勁震」「我死啦」,雖知這個靚妹平時惡過乜,無人敢惹,我說:「你變左阿八啦!」

宮崎葵以《NANA》走紅,然後挾著辭演《NANA》的傳聞來港。我相信大部份人都是先識中島美嘉,後識宮崎葵,我也一樣。其實看罷電影,覺得這個女孩子十分趣緻,令原本討人(至少是討我)厭的奈奈演得惹人憐愛,也就完了。倒是辭演續集的新聞一出,我才火速留上了心,「曾經在訪問中透露過自己未必適合飾演小松一角,由於小松是個開朗活躍和主動的角色,而她自己則較文靜和被動」云云,真係咁有性格?

回顧宮崎曾拍過的一些電影,發現「童顏」笑容甜美得有點傻瓜的她,以往常演想法古怪走在邊緣的一類女孩,而且往往在戲裡發展出禁忌之戀,不禁為此感到非常驚異。

《害虫》

找出塵封的《害虫》DVD ,導演是拍攝《月吟》的鹽田明彥。宮崎葵飾演的初中女生,有個常常意圖自殺的厭世母親,令她對世界缺乏明亮的盼望,跟小學老師暗暗發展出一段不倫之戀。她落落寡歡,長期逃學,流連在廢墟般的工場,跟邊緣的人一起浪蕩,援交、搶劫都意圖做過,只是臨崖勒馬。鹽田名彥對社會的蒼白無力與扭曲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因此宮崎當然不像一般迷途青年自暴自棄,或者搞 attention seeking 。那些抬著「控訴社會」旗幟的電影,其實都沒有弄懂「青春」,對宮崎來說,她沒有迷失,也不是頹廢沉淪,更不能籠統歸類為反叛,不過在現世看不到希望、只看到敗壞,她寧願在游離的國度,栽種自己的小花園,這也正是導演執迷的溫柔的異色。

宮崎(戲裡戲外)的老友蒼井優努力將她拉回現實,最初也有點成效,宮崎回歸校園生活了,甚至跟男同學開始(正常的)交往,不料後來險遭母親的男友強姦,校內隨之充滿流言蜚語,蒼井優的友情之手,還是挽不回她漸漸豁出去的心,她重新回到以往自我放逐般的小花園,在廢墟與智障友人點起零零煙火,在熠熠火光下,她由衷的嚐到快樂的滋味。

只是這次,玩煙火發展成玩巨火,辣辣燒起一片民房,她不知所措了,她可以怎樣......?

結尾,拐帶少女的男人問稍一回頭的宮崎:「怎麼了」,宮崎為等不到營救她的小學老師掠過一絲憂色,旋即歸於平靜,漠然應答:「沒甚麼。」無聲無息走向自毀,這個平靜安穩的鏡頭,帶來極度的不安。

《青春電幻物語》以蒼井優自殺作結,你以為這就叫殘酷?《害虫》以宮崎葵邁入深淵的序幕為結尾,生的世界,更為可怕。

回想前段一個幻想鏡頭,一臉稚氣的宮崎俯在不知那裡來的私家車後座,攬著一個蘋果睡得香甜,童貞與童真,好好的被保護著,其實一直是小女孩的心底渴望,她卻一點一點向這個願望偏離。少年人的問題,也許不是無夢,不是意志消沉,而是社會蒼白,成人世界猥褻,他們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走,可以往哪走。這個控訴比起只談新一代空洞,深沉得多。

宮崎葵在這部影片裡憂鬱寡言,很少擠出笑容,跟她的公開形像大異奇趣。她那時年僅十六,樣子很嫩,演技卻一點不嫩,這不嫩,又絕不意味早熟或老氣橫秋,她有一副小朋友的倔強,在天真與世故之間,正正就是那游離的姿態。

戲裡也有耐人尋味的同性愛暗示,蒼井優力排眾議每天早上上宮崎家意圖拉她回學校,已經有點不尋常,知道男同學愛上宮崎後,二話不說替二人撮合,「事成」後又酸溜溜的發自己脾氣;後來宮崎在校內惹來奇異目光,蒼井優上前一巴拉著她的手,兩人十指緊扣穿過走廊。這一筆隱約曖昧的同性之愛,可能也正是很多少女讀書時期的一些點綴,在鹽田明彥不落俗套的處理下,散發奇異光芒。

《R-17》

同性愛的刻劃在宮崎葵主演其中一個單元的日劇《R-17》更為明確。《R-17》以中谷美紀主演的駐校諮詢師(類似我們的社工)為中心,探討日本社會的青少年問題,當中穿插桃井薰的神經質行徑,大智若愚的無聊話往往「點醒」了中谷美紀--很典型的戲劇元素,卻也很精采。因為是大眾劇集,可以想像比《害虫》主流、浮淺得多,但宮崎參演的單元,也頗為話題之作。事實上,媒體早前就曾就她在劇集裡的演出大做文章。

宮崎其實不甚起眼,我當年看《R-17》是為了黑澤優,對宮崎可謂全沒印象,今次重看,才驚訝她曾有這樣破格的演出。她飾演一個患有哮喘病的文靜女孩,病發時使勁喘氣又急著要拿出噴劑來吸服的表情可愛得不得了(雖然這樣說有點變態),正因為她沉默又弱小不禁風,惹來班上一班女同學莫名的針對,她們在她病發時搶去她的藥,又把她困在洗手間裡施虐……

品學兼優的富家女看不過眼,好好教訓了那班女同學一頓,自此與宮崎成為密友。她原來心儀宮崎,行為越來越過界,甚至將宮崎監禁在自己的房間裡,正如報章所說,又強吻又非禮,宮崎只能苦著臉接受。雖然如此,宮崎的心地非常善良,沒有怪那位女同學,後來富家女的前度男友上門尋仇,宮崎為了救友一刀捅進對方腹內,徬徨不已;得中谷美紀告知對方沒死,又馬上鬆一口氣,演活了一個張惶怕事的小孩。


《R-17》2001年在日本播出,《害虫》則是2002年的作品,宮崎憑此奪取了第23屆法國南特三大洲電影節最佳女主角,卻不知是否因為《R-17》時期尚未走紅,獲分派一個如此備受屈辱的角色。不過焉知非福?這一段,絕對是她演藝生涯中的異彩。我無緣親自訪問她,不然真的很想問問,接拍這一個劇集,以至這裡提到的電影,有多少是出於她的個人意願,如果多的話,我會很高興。

《富江最終章》

遮遮掩掩,旁敲側擊?《富江》的同性愛才叫明目張膽,宮崎向富江(安藤希)明言愛慕,兩個女孩在草地上相擁,還附上一幕充滿挑逗意味的吮吻手指(不過,拍得很差,浪費)。《NANA》裡中島美嘉突如其來的一吻原來並不新鮮,早在《富江》裡已經有過了,不過當然是中島美嘉與宮崎葵的化學作用看得人撲通撲通。娜娜可真像呵護小狗一般疼著阿八,看到阿八濕淋淋的回家,她捧著她的臉心痛得不得了,不加思索就貼著唇吻下去,這一吻比蓮與娜娜的「例行公事」之吻更叫人心跳臉紅。娜娜的魅力就是愛你愛得如此直截了當,如此毫不猷豫,如此理所當然。

把《NANA》也計算在內,一數下來,宮崎倒已拍了四部涉及同性愛的電影了,有趣有趣。面白いわよ!

《富江》算是 freak 版的東郭先生和狼故事,戲本身爛得不值一提,宮崎的角色卻不得不提。她還是飾演孤僻懦弱而且有點土裡土氣的女學生,因此又被強橫的同學欺負。宮崎以幻想自己是有法力的吸血鬼,為了隱藏身份才啞忍來自我安慰;又躲在家裡寫女同小說,情節涉及吃人肉,十分怪誕,除去性情怕事,其實很接近黑澤明孫女黑澤優常演的角色。她在《 gimmy heaven 》中飾演擁有「共感覺」能力的少女,更近黑澤優的戲路了;兩人另一個有趣的淵源是,跟她們演師生戀對手戲的,碰巧都是田邊誠一。

宮崎與黑澤優演這類「邪氣」角色,與名氣較大的栗山千明一路截然不同。栗山千明既酷其實又七情上面,一股「妖」氣從臉上撲出來,唯恐懾不著你。宮崎與黑澤優則從不流於陰陽怪氣,總是不動聲色,甚至純善乖巧,暗地裡裝了滿腦子怪念頭,論魅力的話,當然是後者的迷離優勝。

除了同性愛,戲裡的另一禁斷之愛是父女亂倫。只是中文字幕做得不好,傳遞不了某場父女對話因相關語而產生的豐富意涵。電影講述宮崎父親的舊情人富江神秘回歸,父親受她迷惑燒掉亡妻靈位,宮崎責難,父親說:「我現在有とみえ就夠了。」「富江」與宮崎飾演的「登美惠」在日語裡同讀「とみえ」(又是同名女子,笑),父親指的是富江,不知情的宮崎卻以為是指自己,露出異樣神色,那曖昧性可以作很豐富的解讀--焉知兩人是否都在潛意識裡期望,拋去亡妻/母的陰影,就可以名正言順展開「新生」?另一方面,父親將女兒名字改成跟舊情人一樣,又是甚麼居心?對「富江」的執迷,是不是把她視為女兒的一個他者?不過中文字幕直譯為「我現在有富江就夠了」,失色不少。

父女戀的暗示並不止於此。父親一心想跟富江重修舊好,幾乎受她慫恿殺掉宮崎,卻臨時變陣,為保宮崎一刀劈死富江。宮崎這邊呢?兩度殺掉重生的富江--雖然不是生母,輩份上根本就是母親,Electra Complex 的意味明顯不過。最後,父親為了救女兒犧牲自己。

宮崎在戲裡常常穿上孩子氣的睡衣,對富江深信不疑任她擺佈,儼然一個傻傻的「妹妹仔」,富江哄她扮演戲,她雙手被綁還咧嘴笑說:「有點緊張呢。」說她天真竟不知是褒是貶,太可愛了!

看蒼井優的手記《 From 優》,原來兩人在《害虫》後還合演過劇集《青と白で水色》,宮崎又是演一個弱小角色,被蒼井優拿花瓶的水照頭淋。怎麼老是演被欺負的角色呢?叫人看得癢癢的。

《su-ki-da》

回歸自然的《su-ki-da》則是捕捉一種平淡、寫實的青春質感,宮崎在戲裡沒有化妝,非常質樸。影片寫實的風格,靜止的長鏡頭,人物出鏡入鏡的活動(老是被排除在鏡頭之外),以及時間、人物關係在靜止的環境中悄悄流動的特點,令人想到侯孝賢的早期作品,「不是講故事而是說事兒……一點,一點情緒慢慢就滲出來了」,這是侯孝賢在訪談中對自己的作品的說法,《su-ki-da》做到的,也是這種效果。那突如其來的一場鬱鬱春雨,呼應女孩濕悶糾結的心情,像是為了替她抒發而下似的,直是神來之筆。

影片最精采的是 timing ,宮崎懷著滿腹少女心事,不知如何宣之於口,只得站站立立,把手放到口袋裡,又拿出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良久,終於出奇不意親了男孩一下──經過漫長的蘊釀,情感從懨懨的氛圍驟然湧出,然後觀眾與跟兩位主角都花了一點時間平伏,才漸漸過渡到失措與失落,這樣切實的情感,不是一般主流愛情片能做得到。

宮崎在對談環節搶答式地說明,這一段的即興成分很重,原來導演預先叫她親吻少男,卻沒有讓男孩知道,因此男孩的反應,完全是即興、自然的。這樣著重情緒的戲,要靠個人的揣摩拿捏,而宮崎在各場流露的百無聊賴、若有所思,以至時而不知所措的反應,都很有實感,粉雕玉砌的偶像派,是演不來的,宮崎在這一部戲再沒有話題性演出,卻仍是有點怪脾氣,總之無論如何不是可愛型學生妹,在甜美的笑容背後,她始終保留一點 sophistication 。

宮崎不是那種五官精緻的美人,樣貌不是「邪氣」一類(栗山千明),說不上清新(長澤正美),卻絕不平庸(上戶彩),其實她的樣子很「學生」,當然不是指那些校裙裁至膝上六、七吋,電話繩一抽五條,樣子要不超可愛要不超寸的典型「架妹」,就是那麼一副乖乖學生的模樣,惹人憐愛,又不至於想入非非;又像是有點怪脾氣,會耍倔強的小朋友。她演的日本女學生最有實感,栗山、長澤、上戶之流,是為滿足觀眾的投射與幻想而堆砌出來的形像,希望宮崎能繼續偏離這條大路,闖出自己一格。

這裡沒有多談她在《NANA》的演出,其實同樣精采,難得演一個空洞的少女,也用心、努力。宮崎葵的潛質足以令她在主流與非主流之間遊走,其實本非池中物,怎應委身小松奈奈這個無腦角色?宮崎,好好多演點別的!



Monday, April 10, 2006

《亂步地獄》

今晚看《亂步地獄》,好有驚喜!作為亂步迷(不過看得比較多的是短篇),大概都知道會出現甚麼元素,仍然不得不說後三個故事(第一個個人不大喜歡)都好精采!三個導演既有鮮明個人風格,同時亦掌握到亂步的精髓(對日本人來說其實一點都不難吧):邏輯推理、心理糾結、精神分析、畸戀、執迷、對犯罪的執迷、幽異奇詭的美。亂步另一大特點是顛覆(同時亦諷刺)很多推理小說甚至警方破案的常規法則,淺野忠信拉著驚察說屍體在他家中,驚察只當他是瘋子不顧而去,便是很典型的亂步式戲謔。他很能看透人的弱點、世情的荒謬,有些作品似是輕鬆地寫一件有趣的事,其實背後很灰暗,甚至絕望。

《鏡地獄》--特別喜歡實相寺昭雄,之前都看過他的品(現正期待《姑獲鳥之夏》),對影像的觸覺很敏感,刻意經營得來不做作。稍嫌不足的是選角,成宮寬貴怎看都不是美男子吧......邪氣是有了,但太過火,臉譜化像小丑,缺乏自戀的底蘊,換了松田龍平會好點吧,其實我覺得妻夫木聰會是個不錯的選擇,他的溫文很貼近亂步式犯罪人物。

《昆蟲》--女主角岡元夕紀子是當年《涉谷廿四小時》的清純女主角(本小姐一眼就認出來了~叻~)如今更添成熟,很有韻味,非常性感(原來她還演過《無人知曉》喎,快 d 開隻碟睇下先!),當然導演也很懂得掌握女人的 sensuality ,及 sensibility 。最重要的是,(《NANA》裡發福兼呆滯的)松田龍平,你回來啦!幾想尖叫。

《蟲》--亂步也有些短篇非關推理,充滿奇想,浪漫得像童話故事,最觸動我的是一篇〈與畫中人同行的人〉,《蟲》這個故事就貼近這種風格,反過來說,這個故事的風格、感覺也最貼近亂步小說--亂步的筆觸都是偏向輕快的,前三段的手法始終比較 experimental 。故事恰到好處,沒有在「核突」上大做文章,也不渲染,屍體被塗上顏料後,滿可愛的,開始出現黑斑、腫脹後,趣怪伴隨著恐怖感,產生奇異的美。將戀屍癖刻劃得這樣明亮美艷(而不是扭曲變態),我,很佩服、很感動。

補充:翻翻書架,原來手頭上有《火星運河》的原作,是短篇。我不喜歡得太對了!原作精采很多,影片謎謎糊糊的沒有焦點,完全摸不著亂步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