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November 28, 2006

千斤力萬縷情

新出版的靚次伯紀念專書題名「千斤力萬縷情」,擷取四叔演《帝女花》的一句台詞:「你既無千斤力,空有萬縷情」,「罵」的是駙馬周世顯。四叔是千斤力萬縷情都有了,世顯呢?在萬縷情之上,倒不是真的沒有千斤力,只是書生纖弱,力不在軀體而在心懷。

要說世顯的力,得從長平公主的機鋒說起。鳳台選婿咄咄逼人,把世顯數落得一無是處──兩人的性格在這裡已見端倪,世顯不卑不亢,針鋒相對但不作口舌之爭,強調自己有的是真誠。她對付多爾袞才算厲害,一份表章情理兼備,亦退亦進,老謀深算的多爾袞都不得不歎服「內有千軍萬馬藏……帝女機謀比我強」,到進宮見駕時又笑又喊,先博得多爾袞拈鬚微笑,後又氣得他無奈答應寫下安陵詔並釋放太子,惹得個多爾袞牙癢癢罷。

可以想像痴情駙馬要規勸她相認得花多少心血。〈庵遇〉裡與世顯驀地重逢,怎會不知他所為何來?長平竟然劈頭就一句:「請問施主衝門,是借茶還是拜神呀?」謝絕一切其他可能性,務求將不速之客的希望完全撲滅。也是世顯純情,沒有因為對方板起臉孔洩一點氣,還一片誠懇:「師傅,所謂劫火餘生,恍同隔世,雖則難記興亡事,花月總留痕,我同師傅似曾相識,我望你把前塵細認0者」。長平一於少理,繼續句句夭心夭肺──不只不認,還要處處亮刀亮劍,儼然要刺傷世顯而後快。

世顯:「公主……徽妮……」
長平:「施主你叫喚何人呀?」
世顯:「我叫喚公主羅!」
長平:「咁公主係施主你何人呀?」
世顯:「公主係我妻房(指向長平,被長平一瞪,隨即指向別處,語氣亦隨之矮了半截)……公主係我妻房……」
長平:「施主,你叫喚妻房應該在家中叫房中叫,何解你叫到黎佛門清靜地架呢?」

三句都是明知故問,廣東話裡的「裝個氹比人踩」,最後一句更明顯是存心要讓人難受。其實我至今不明她為甚麼可以如此鎮靜兼冷漠,一點歷劫重逢的乍驚乍起都沒有──仙姐演的還好一點,至少絕情得不情不願──,跟不認親女的杜寶堪稱一對活寶。當然,長平的萬念俱灰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世顯罵她太不近人情,卻也不為過。

「施主,我都知你係一個傷心人,但可惜呢度唔係傷心地……」多麼輕描淡寫,事不干己,此句堪稱「毒」,劃清界線之餘多加一腳:就算知你傷心,仍然無動於衷。「我勸君勸君再莫染情狂病……」乾脆奚落他有病,只差未點化他出家脫離塵俗。

夠屈辱了吧?世顯卻「踢都唔走」,繼續苦苦相纏。他其實非常單純,本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團圓是理所當然的信念,又不是有仇恨,他不明白為甚麼樂昌公主跟徐駙馬可以破鏡重圓,而公主就是不認他。沒有一定的韌力,不會承受得了這麼多無形刀劍,而且血流如注還死心蹋地。世顯為甚麼非認公主不可?身負亡國之痛,多少有點對前朝的情結,而更多的是對情的執著。對一個人的愛是外在牽引,憑此能夠做到這樣嗎?我總覺能令人站穩不動搖的是更內在的力量──一份對真情的執念。

「點解,點解人地係駙馬,我又係駙馬,人地咁夠福,我咁衰既呢?」亦是長平的狠心,把世顯襯託得更堪憐。〈庵遇〉之動人,是因為句句有使人傷心的力度,刺痛的力與忍耐的力,堅定的力。世顯的千斤力,都來自萬縷情。

〈師情難捨--龍劍笙再回歸〉,《經濟日報》,2006年10月20日,連結自港大人文基金網頁

related:
惜花者甘殉葬百花冠替代殮妝
簫聲咽摘得星辰滿袖行
珍寶情義
待踏馬蹄清夜月驚夢

Wednesday, November 22, 2006

花徑

近日埋首書閣,日日發現新鮮事──門外窺花而不知檻內早已香氣襲人者,稍見描紅點翠不免大驚小怪,老戲迷久已熟知的陳年事,翻出來還當是佳話:初看唐滌生的〈幽媾〉(龍、梅於籌款節目中的演出,年份不詳,姑且當是原貌),因為受過湯顯祖的驕縱只覺滿不是味;湯本本來就纏綿,但不如唐本鄙俗,猶幸托腮苦思的阿刨實借來女兒的俏又拋得開嬌,眼珠骨碌碌的調皮相讓人甘心赦下崑曲的典雅包伏,接受風流書生的洗禮。然而再看下去好不納悶,杜麗娘飛仙般襲下來叫人招架不住也罷了,驚詫的是《再世紅梅記》〈脫阱救裴〉裡的唸白「若云駕雨而來,今宵又無雨。若是乘風,此際又無風丫。無風無雨……」竟然老早就在這裡原原本本出現(請見補記);再循其本,連曲牌都跟裴禹入書齋唱「畫欄風擺竹橫斜……」一樣用「慢板」;就是書生先對畫像/桐棺吟唱一番,到忽見女鬼大驚,再過渡至色心驟起的舖排都是一個模。還有接下來的拒絕、因拒絕而生的齟齬、和好,和盟心……

儘管唐滌生貴為「蜷伏在冬天裡的懶蛇」,並不相信他會貪一時之便,那麼幾個字都要從舊作裡挪用。《牡丹亭驚夢》是仙鳳鳴第二屆戲寶,〈幽媾〉寫得不好,連不通文墨如我都看出來了,唐滌生又怎能放得開。多年後適逢其會,──還是存心?寫《再世紅梅記》,何不在已有的材料上加工?留住唸白是要提醒看倌:那一折寫不好的戲,改成這樣了哦。〈鬧府裝瘋〉一折融會了京劇《宇宙鋒》的表演程式已有定說;我還偷偷覺得絳仙「以袖承其(慧娘)血,染成紅花點點」脫胎自《桃花扇》,不過身為戲曲檻外人,雖然有點大鄉里入城也看得懂乾坤的喜悅,也並不敢聲張叫囂,況且任白年代任冰兒唸的不過是「身披紅衣」,修改之後的意像雖然更哀更艷,但不敢肯定是唐滌生手筆,還沒趕得及看完首演,他就撇下她們去了。抑或「紅花點點」就是唐氏劇本本來面貌?還未深入武陵源,值得再探。〈脫阱救裴〉則分明是當年寫不好的〈幽媾〉牽著一句「無風無雨」回來借屍還魂,慧娘「感君哭弔復再來」,不可能不是杜麗娘禁不住柳夢梅聲聲叫畫而現魂獻身的重新搬演;「暗擁香肩輕貼腮……不理玉驅被那青棺蓋」無庸多說,直道書生渴望幽歡的心願──雖然成不了事,與〈幽媾〉的旖旎並無二致。湯本《牡丹亭》,由〈幽媾〉相逢,繼而夜夜〈歡嬈〉,到麗娘在〈冥誓〉剖白身世,柳夢梅誓言破墳救人──就算撇開石道姑搞搞震的〈旁疑〉,也是三折戲三重發展,唐滌生卻還拉上前面一折〈玩真〉,全部合而為一。太倉促了,因此搬到《再世紅梅記》裡,還原為〈脫阱救裴〉與〈蕉林鬼別〉,戲本身也寫得舒展多了。這一次他不再執著於精雕已經無可挑剔的珠玉,乾脆把書生夜逢艷鬼驚愕甫定隨即成了急色鬼的情節移植在自己編派的故事中(當然在湯本的〈幽媾〉裡,柳夢梅還不知麗娘是鬼),錘鍊過後俗氣全消,更添纏綿恍惚。脫離了「原作」的羈絆,他可以揮灑自如寫下對愛情人世的通透體會。裴禹不是柳夢梅,慧娘也不是杜麗娘,寫情之極致已有一部《牡丹亭》;《再世紅梅記》在人鬼戀與痴情以外,點出既知明月高不可攀,何必潛落江心而思抱月的感歎。如果《牡丹亭》的書生沉迷玩真總少了點志氣──都說是旦戲,小生的形象並不突出,裴禹的自白「自顧飄泊一身,怎分派兩重痴愛,倒不如彩筆寫新篇,也勝過無聊懷舊燕」、「又不敢攀上月台,但對那橋畔愛未變改,盼望了枝有並蒂花開,失梅用桃代.....」則添補了出世入世之間的掙扎,多了一份茫茫塵世中貼實又通透的人情;及後「忙忙抱影怕離懷,深深踏住還魂帶」,正式落實了不屈服於現實的偏執。紅梅閣懷著一種今世人對人世的悲憫,遙遙呼應明代才子的傷春綺夢。


補記:查仙鳳鳴第二屆演出特刊及任白當年演出錄音,任姐唸的是:「哎也也,你你你乘風而來,抑或駕雨而入呀?」阿刨的唸白倘不是爆肚,便是後人或唐氏本人的修訂。但意念根本一樣,〈脫阱救裴〉作為老么,那一大段「乘風駕雨」顯然還是據〈幽媾〉寫好的雛型潤飾而得來。

related: 世情

Sunday, November 12, 2006

簫聲咽

動人是不用說的,但一直不明白為甚麼雛鳳的《帝女花》電影,那一曲〈香夭〉聽來聽去都不厭,只隱隱覺得中段的音樂哀怨極深,今早留神一聽,原來簫聲延延綿綿,猛然想起去年邁克寫《西樓錯夢》,牽引到《紅樓夢》賈母聽〈尋夢〉,因為嫌《八義》鬧得她頭疼,因而要清淡些好,指點芳官「只提琴至管簫合,笙笛一概不用」(引文據庚辰本,跟邁克引的稍有不同)。想賈母(也就是曹雪芹)甚麼好戲沒聽過,甚麼排場沒看過,分明是吃慣山珍膩了口,要從清茶裡找真味的心態,也就是邁克所謂「所有過盡千帆的戲迷的心願」。難怪難怪,雖然那段〈香夭〉尚有笙、古箏與胡琴共鳴,論清淡遠遠不及,還是別具幽怨,特別是長平公主唱完一句「待千秋歌讚註駙馬在靈牌上」,兩人只演不唱,簫聲悠悠(沒有咚咚鼓音更好),其情更傷。經邁克一點,能一聽獨有洞簫伴奏的〈尋夢〉,或〈香夭〉,成了莫大心願,但就如其餘一切大觀園裡最日常的生活以至最奢靡的玩意,都只能巴巴垂涎罷。于叔夜吹簫伴奏「楚江情」,自然也是想聽的,再不然,能看看阿刨拍板也於願足矣;《西樓錯夢》的影碟,不知搶不搶得到。

邁克的文章題為〈夢中夢〉,去年聖誕日刊於《蘋果日報》,歎為觀止。

補記:任白為「六一八」獻唱的一曲「香夭」,伴奏音樂也是以簫聲為主,非常耐聽。

realted:
惜花者甘殉葬百花冠替代殮妝
千斤力萬縷情摘得星辰滿袖行
珍寶情義
待踏馬蹄清夜月驚夢

Saturday, November 11, 2006

仙鳳餘暉,雛鳳重鳴






仙姐:「我希望劇團每年都有一次演出。」

下一屆會是甚麼?《牡丹亭驚夢》好嗎,《蝶影紅梨記》、《再世紅梅記》也想看,如果阿刨還肯演。

「怎能夠月落重生燈再紅!」--湯顯祖《牡丹亭‧鬧殤》

related:
惜花者甘殉葬百花冠替代殮妝
簫聲咽千斤力萬縷情
花徑摘得星辰滿袖行
世情珍寶情義
待踏馬蹄清夜月驚夢



Thursday, November 09, 2006

百花冠替代殮妝

家裡響了幾夜的〈香夭〉,任白的,雛鳳的,當夜離座的充盈漸為劇終人散的茫茫取代,曲詞的悲涼益發錐心。戲曲不是民歌小調,合該在戲台下聽,還有看,哼哼唧唧只有更添追憶舞台風華的神傷。那麼盛的袍冠,那麼壯烈的紅──自不是為了貪慕華麗──,嘴裡卻憧憬著地府陰司,句句吐出殘敗的死亡氣息;還有那麼深的情,公主前一句難為後一句誤君,滿帶憐惜,世顯含淚明志,一片情濃。隆而重之把洞房儀式敷演一遍,彼此都知道前面是黃泉不是新房,還是做得盈盈似真,作為最後的告別,一對小情人風華正茂,卻沒有留戀沒有驚懼,百花冠替代殮妝,駙馬盔(註)墳墓收藏,瑰麗中襲來聊齋一般的凄艷,是文人寫給文人看的悲情。哀音自可夜夜的響,戲也可以再去看一遍,三遍,十遍,但沉醉還是有醒來的一天,永誌不滅的是,曾有那麼一夥人,在台上編織過那樣的一個夢。

註:唐滌生原曲詞為「盔」,後來一度改為「珈」(據仙鳳鳴第四屆演出特刊所載的曲詞及1959年上映的任、白電影版,任劍輝唱的是「盔」,到了1972年任、白為「六一八」水災義唱,唱的是「珈」,1976年公映的雛鳳電影版亦然),因為「珈」實為女子頭飾,是次演出再按文意修訂為「盔」,可參考仙鳳鳴第四屆演出特刊及是次演出場刊。亦有戲班中人謂「珈」實指駙馬烏紗帽上的貂球,看來可以再做一番考證。

realted:
惜花者甘殉葬簫聲咽
千斤力萬縷情摘得星辰滿袖行
珍寶情義
待踏馬蹄清夜月驚夢

Saturday, November 04, 2006

惜花者甘殉葬


略顯單薄的身影,斷不是挑起國家樑柱的樣子,卻也絲毫不覺纖弱;是典型的書生骨格,挺拔、秀逸,腰板比鎮守紫禁城的武將撐得更硬。崇禎問句是習武抑或習文,一副書生傲骨的周世顯儼然以文采斐然為榮,卻遭崇禎潑了一記冷水:「亂世文章有乜用呀」,令人想到《紅樓夢》的兩首〈西江月〉,不難聽出這也是唐滌生的文人自嘲。機智滑頭的周鐘以為皇上有輕視文人之意,馬上薦上習武的兒子周寶倫,崇禎幽幽自歎:不過一時憤激而已。這時,周寶倫報來闖賊入關噩耗,不用說,我們的駙馬爺對外沒有抗賊謀略,在內也未能制止崇禎引劍斬女,反而被奚落:「你既無千斤力,有萬縷情」。面對國難妻難,一介書生無力迴狂瀾於既倒,能奉獻的只有一腔熱誠。

一個得好,令人想到曹雪芹寫寶玉以至紅樓群芳的筆法,翩翩然欲揚反抑。萬縷情是真的徒然嗎?是的,假如愛與報國只有一種方式。周世顯的痴,可比擬的怕也只有一位寶二爺了。「點解,點解人地係駙馬,我又係駙馬,人地咁夠福,我咁衰既呢?」〈庵遇〉裡三分傷心七分撒野的唸白,跟混世魔王如出一徹。長平公主的性命是救不著了,世顯一疊連聲求賜紅綾,一心與她同赴黃泉。亂局以後,他巴巴尋上周府乞屍,明知陰陽相隔,也要找出香塚拜祭。其後與公主不期庵遇,她堅不相認,他百般哀求,旁敲側擊咄咄相逼,鍥以不捨達冥頑的地步,放肆間盡折清香冒犯神靈。長平罵他狂生、痴人,恰恰照單全收,皆因「我為花迷還未醒」。

好不容易求得公主再續前緣,卻被她誤會貪戀富貴改投新主。世顯深明公主不會安然委身清宮,已早有決心,一旦說服多爾袞厚葬先帝釋放太子事成,便與公主一同仰藥自盡──對方還未有想到,就是想到了也不知怎樣開口的,他都計劃好了。除了是痴情,更是一份捨身就義的抱負。

《帝女花》的主角斷不是帝女花,而是這一位戇直書生。戲裡多處明寫他涕泣落淚,〈香劫〉、〈乞屍〉、〈上表〉、〈香夭〉;不思政經大事只念鏡花水月,加上連連彈淚樂此不疲,難免被明快務實的人歸類為於國於家無望古今不肖無雙──有用無用且見仁見智,唐滌生的書生有的是面對個人真情與哀怨毫不掩飾,也不引以為恥的坦蕩,以及一心成全愛人而將個人禍福置之度外的憨厚,同時具備識時務圖苟全的武人(周寶倫)、政客(周鍾)所缺乏的梗直,正是最理想的中國書生形像。有情有性,無論是男兒女身,不都是世間難求的至寶?周世顯沒有為公主舖排安穩的生活,反而引了(或陪伴)她同赴黃泉路,她的「惜花者甘殉葬」說得對,是因為惜花,而且同心,才懂得提出結伴去走她要走的路,那怕這種順從遷就幾近病態。花燭夜,難為駙馬飲砒霜。

阿刨一副豐神俊骨,女兒秀氣包含一份剔透如小孩的痴憨率真,這才演得一個周世顯渾身活,換上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可能演得出那剛烈之中的純情,加上以自如吞納了形式,程式化的做手與內心激情渾融一體,翹掌踏步揮灑隨意,再看不出表演的痕跡。一臉都是情,怎不教人失神?而周世顯叫戲迷沉醉,是因為這個男人懂情重情得太不真實了,只能是幻夢中的人物,叫我們一代一代跑進戲曲叢中去尋他。

在他們以前,有那麼一對夢中鴛侶,不滿足於牡丹亭前的繾綣,孜孜要在更踏實的俗世求存,先考取功名,後又爭取皇帝賜婚,周世顯的惜花深情怎看都比柳夢梅實在、徹底。在圓婚的洞房花燭夜,世顯、公主雙雙殞滅於定情的含樟樹下,想像中,他們應是相傍,含笑,合眼間腦海浮現一片百花圍繞的景像,而留給世間人的,是一片揮不去的悵惘。



雛鳳《帝女花》電影劇照,吳宇森導演,1976年


related:
百花冠替代殮妝簫聲咽
千斤力萬縷情摘得星辰滿袖行
珍寶情義
待踏馬蹄清夜月驚夢


(後記:看《帝女花》至〈香夭〉,起幕雖有阿嗲奔走的蝦碌場面,還是投入得落淚神傷,久久不能平伏。我跟世顯一樣耽哭,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