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December 07, 2006

摘得星辰滿袖行

長平公主自白不認駙馬的緣由,一板一眼頭頭是道,因為太理智,令人不能滿意:名義上已死的公主,不想重現人間招來偷生欺世的惡名。真正的原因,恐怕她自己都不甚明瞭,雖有一句「你何苦挑動我破碎情懷」稍露端倪,但接著補充「令我沉淪孽境」又使人重新跌入迷霧。已經兩死兩生,還談甚麼孽境不孽境?無論是真會被指欺世,還是她自己神經質地重名多於重情,都委實太過不近人情。心死過的人大概較能揣摩箇中因由──無非是一種本能的恐懼。

並不是一個認命的人,面對崇禎的御劍,她左閃右避,不似兩個皇后欣然接下賜死紅綾。後來被周鍾救起,儼然經歷一次重生,對人世一定尚存甚至更有希望,只是又要被逼棲身庵堂避世,才甘於徹徹底底放棄重返俗世的念頭。殘破的感情,必定經過一番折磨才能歸於平靜,因為磨歷過,一旦撒手了便特別的不思回頭。

除非真的事不關己,否則提起昔日親人舊時恩義,本來就不想忘卻,而情意都還在,前塵能不湧上心頭?而且她想起的一定比他說起的還多,只是一個「怕」的念頭冒上來,又把舊夢重溫的慾望淹沒:焉知不是再一次的夢幻泡影?已經安身立命於清茶淡飯形單影隻,並且好不容意叫自己相信了往後的日子都是一般,何苦又往回看,就像她說的,把埋藏得好好的破碎情懷翻滾出來?不得不佩服唐滌生對人情的通透體會,一個倔強不易放棄的人,死了心便斬釘截鐵,不是對別人絕情,是對自己絕情。長平每一句都言不由衷,除了拒絕世顯,更為了按捺自己的情思。〈庵遇〉永遠使人緊揪著心,因為真切的人那樣掏心,口是心非的又是那樣堅決不露半點情感,聽一句唱詞要分派公主駙馬兩重悲痛,當中摻著長平近乎病態的壓抑。唐滌生似乎對這種心態興味甚濃,前一屆的《蝶影紅梨記》,生旦情景際遇大不相同,還不是讓謝素秋經歷了一次同樣的折磨?

儘管入場前離場後,細想一遍總覺隱隱不妥,幕拉開了還是乖乖把疑慮拋到九宵雲外,台上的人又那樣聲淚俱下,就放開手任她們灌迷湯,一邊點頭:嗯,她不認他;是甚麼緣由不管了。信不信由你,跑去聽戲曲的都不為合情合理,也不為邏輯──不然同一部戲,或者不同的戲千篇一律的劇情,看的不會看上十場,演的不會演上百代。一餉貪歡,台上搬演的感情許是鏡花煙雨,都弄不清,也顧不了,一律看作比現實更真實,只管如痴如醉。今夜《帝女花》在演藝開鑼,該又有不少痴客滿載一袖星辰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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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看戲﹐說來說去﹐都是為了臺上的偶像。。。

makuranososhi said...

原來是你(不知是否應專稱一聲前輩)--這樣說是因為曾經在甚麼地方已讀過別人轉貼你問邁克《西樓》的對話,今天登堂入室倒是讀了個足本。

今年也回來吧?

Anonymous said...

儂千萬勿要叫我前輩﹐虛活了這把年紀﹐真是勿敢當。

今年不來看戲了。假期都在意大利用光了。明年吧。明年給她們送花來。

謝謝妳這幾篇帝女花文章﹐給我解饞。

makuranososhi said...

喲,吳儂軟語要殺死人的啊。看了兩晚越劇,差點沒要了我的小命。

不敢,我只恨初登寶殿,她們的舞台風姿一句沒懂談上(就知道說迷)。前兩夜看越劇也(例牌)碰上邁克,巴巴的問還有沒有票,「你不是已看了嗎?!」,今年票緊得很,說是莫抱太大希望。明年一定早早早早的訂。

明年--說著說著彷彿真有其事了,花許是送給十郎小玉罷,真叫人神往。

今晚去取《西樓》的 DV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