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姐,你好靚呀!著 mink 喎今日!」身後的阿太們興奮地叫嚷,台上的仙姐聽得見似地樂透,像個小孩。不過今晚,阿嗲最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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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晚看完《帝女花》的友人,在我追問之下報上惡耗。並不當作一回事,任由友人略帶刻薄(其實還是關心)形容凄涼景況,心裡一廂情願為阿嗲抱病演出喝采。
抱著七份恭敬三分支持到場,入座前做好心理準備,肅然面對一切的失準。公主一開聲,那種撕裂聞所未聞,再周詳的意料也料想不及,馬上湧出了淚水──不大清楚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彷彿血肉中某個部份無辜中了一刀。沒有誇張,那一把聲音唱出來的文辭,積累了多少個千年的文化、人情,更兼多少人的心血,幾代人的回憶?清清楚楚是屬於我們的血肉。不曾親身在現場,不會明白那種震憾。
前前後後開始竊竊私語,也是人之常情,本來想怒視後面嚷嚷「叫她不要唱吧」的阿太,聽到接著的「傷透了」,心又靜下來了,也對。
一路演到〈庵遇〉,想阿嗲也不想觀眾太難過,把調門降至極低,平平實實的唱──那是〈庵遇〉,太不能出差錯了。雖說是降低調門,一直還在調整,每到有覺得可行的那麼一句,她必匯集渾身的力,把調門重又升高,許是唱得一句是一句的執著,煥發一種不屈的生命力。全場摒息靜氣,不必宣言的同心暗暗流動,在她失準時報以掌聲;接著一句唱得圓潤清亮,又更更報以掌聲。我暗暗思索,還有誰有這個膽量,這種堅持,抱著一把傷缺的聲線面對上千觀眾,儘管身負重病,還盡力把每一個字唱到最好?而且不單是一場,而是十多廿場的演下來。
這是任白教出來的徒弟。從前伶人把捱苦視為應份的態度不一定為我們所理解:靚次伯憶述舊時做戲,三十五度的天穿上一身袍甲,戲棚舖滿厚帆布,打滿十幾萬火的燈……
行政架構完善或者做大茶飯的劇團,遇上這種情況不會大驚小怪,最理所當然的解決方法是停演退款,不用演員辛苦(事實上演員也未必肯為你操勞),也無須面對觀眾的指謫(特別是現今的觀眾這麼眷戀於投訴),撇清了一乾二淨。代唱、播帶是停演以外的權宜方案,不過魚目混珍珠這種沒志氣的主意,根本連想都不屑去想。仙姐倒是一力要把演員與觀眾的關係揹上身──像對纏夾不清的戀人,含含糊糊,對錯從不拿出來計較便過了一年又一年。〈樹盟〉裡長平公主有一句「做夫妻係重情義0既0者......」──亦是這次特別使我驚心的一句,看雛鳳看仙姐的觀眾,也是重情義的,畢竟,在這樣一種戲台如夢的時光裡,「連錯都是好的」。
餘記
──文化中心太空曠太壓人,演藝的場地較好,一切悲喜都更貼心。只是文化中心的氣氛熱烈數倍,啊,或許因為看的是首場?
──依稀記得公主駙馬在〈香劫〉拉拉扯扯一番以後,世顯一腳踏住紅綾,再半跪下來。公主橫心拉扯紅綾,他便連跪幾步緊追在後......阿刨年紀不輕了,減省這一番功架,是這個原因吧?
──今晚最難過的不是阿嗲狀態不佳,而是〈香夭〉急急收場。都捱過一晚了,其實不介意聲嘶,還是想兩人多一點哀怨。不過阿嗲也苦透了,罷罷,祝早日康復。
──買了 macarons 給邁克。他接過盒子,竟然眼珠滾溜溜,鬼主意上心頭,笑道:「是給我還是給仙姐?」嘩,仙姐。一時不懂反應。哪有奢想過可以把東西交到仙姐手中?認真死蠢,早知準備一批東西給仙姐,給阿刨,給阿嗲......頓了一頓才應道:「你們一起吃。」可真有跟仙姐分享嗎?
──完場後發了一陣呆才離去,路過後台遇上正在登車的阿刨。我一時興起,隨著人堆向車窗揮手(生平的第一次),站的地方碰巧四野無人,以為佔了個有利位置,一邊看真車內人,原來這邊坐的是 Emily ;阿刨在她身邊跟另一邊窗外的女人們廝混著。沒好氣跑掉,終於也趕不上尾班車。
邁克:〈帶病演出〉,《蘋果日報》,2006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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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comments:
之前也有聽聞嗲姐抱病演出的消息,不過聼你説來方覺驚心動魄,想必是親臨現場可感同身受之故。再一次為她們這種對藝術負責,對觀衆負責的情義感動。有時候,一場好的演出不單是在於它的演出水準,況且戲劇本就是貼近觀衆的演出,演出者對觀衆的情意才彌足珍貴。我相信,嗲姐這晚真的很靚!
謝謝靚似仙。邁克的連結查過沒問題。我想我們讀過就好,貼在這裡究竟擔心不夠尊重。姑且再補上日期、報刊名稱,是有心人連結不上也會花點功夫去找來看。斗膽把你的留言刪掉--不是有心辜負好意,卻是不欲對文字輕狂,萬望不要介意,這裡作揖請罪。
各位,聖誕快樂。本小姐明晚又看《帝女花》,幸何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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