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February 21, 2006

夢之浮橋(三)--祇園之夜

(忍受不了不更新。)

未去祇園以前,只有模糊的概念,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原來今日的祇園是一條很長很長的商店街(藝伎的屋形則集中在「花見小路」),排列著一家一家賣京都古風特產的小店。京果子、京扇子(舞扇子)、京漬物(西利)、綠茶(辻利)、風呂敷(店名忘了,很多復刻明治時代圖案的風呂敷,用畫架鑲起了掛在牆上,根本就是 gallery 嘛--買了一塊給 sam )、小飾物等等都有,但不要以為是「遊客區」,那裡賣的都是手工細緻的精品,古都的風情與氣派,沉靜內斂,華美但不炫耀,不是販賣異國情調「呃游客錢」的店舖可比。我很喜歡逛祇園,每一家店都讓我好奇、讚歎,可以流連一整天。

(不過,長長的商店街沒有洗手間,害我要摸到地下鐵,還要入閘。檢票員知道我是為了去洗手間,體貼的幫我處理了車票,不用扣錢。)


在這家果子店買了吃的給同事。



自拍:祇園辻利的綠茶雪糕。雖然好貴,又好冷,還是不得不試。拿相機的手其實還串著很多大包小包,還是要拍下這樣快樂的瞬間。雪糕不甜也不苦,有點甘又清香--這才是綠茶之味。在香港不曾吃過。Haagen Daz?收檔啦。


辻利之鄰是祇園書房,我站在門外吃完雪糕才進去。吃了一半已經開始打冷震,吃完快快進去取暖。買了幾本書,還送了木版畫月曆,現在掛在公司。



我和京都的定情物,只售數十港元。



(二)──茶碗阪上清水寺

(四)──花見小路




Sunday, February 12, 2006

「進取」的兩面──《藝伎回憶錄》與《喇叭書院》

《藝妓回憶錄》的彆扭不在於它曲解了日本文化或故作異國情調,也不在於東方演員口講英語對白不倫不類,而在於它壓根就不是一個日本故事,片中由大街小巷到人物性格,絲毫不見日本影子,也看不出導演有意反映一點點藝妓生涯的苦樂。看《末代皇帝》還不過納悶中國人為何講英語,看《藝》片卻是納悶為何外國人長了東方面孔。根本是徹頭徹尾的一部美式「向上爬」電影,胡亂假借了「日本」的外殼--可恥的是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絲毫未曾真正發掘日本文化、藝伎內心。看他們竟然找來香港與中國的女演員擔當主角,也可以見出對「中國」、「日本」的概念含糊不清,籠統地將西方霸權力加諸東方文化,認為「東方」就是朦朦朧朧的一體。連中、日都不辨,便更遑論會用心作出探索、反思。

片中的「藝伎」可以為任何一種職業所取代,影片不過借這行業做個舞台,台上講的還是一個美國人「力爭上游」的故事--而且講得不好(因此,片末那句「不要把這當作是後宮王妃的回憶錄,這是一個與別不同的回憶錄」實在令人啼笑皆非,一部三流的後宮回憶錄也會比它好看,至少多點戲劇性)。那麼,要批評它沒有做好資料搜集的筆墨也大可省回。導演既然並不是用心講一個藝伎的故事,若拿溝口健二《祇園囃子》的花街風情、藝伎辛酸、姊妹情誼來比較,還真辱沒了溝口。日本人應該不至於看不出這一點,本片在彼邦上映的片名,沒有按照英文原文 Memoirs of a Geisha 翻譯,只取章子怡的角色 SAYURI 為名,不知是否刻意撇除「藝伎」二字,眼不見為淨。

這個不倫不類的所謂藝伎故事,與近期一部正宗日本片《喇叭書院》( Swing Girls )一比,倒可以看出「日式勵志」與「美式勵志」的南轅北轍。

散漫、堅定

《喇叭書院》裡,以友子(上野樹里)為首的一班跳脫靈動的女學生,起初對音樂、爵士樂無甚熱誠,不過為了躲懶不上補習課才鬧哄哄加入樂隊,本來無心練習,卻由散漫發展出真情趣,由五音不全鍛煉成似模似樣,由到處被「柴台」漸漸掌握了爵士樂的節奏,找到自己的一片天地,拿著喇叭、色士風竟如撫著初生嬰兒般疼惜。

《藝》片的小百合(章子怡)卻是甫開場已有「我要做藝伎」的宏願,跟香港小孩受「可怕的父母」薰陶,五、六歲就揚言「我要做律師」的雄心壯志竟如出一轍,剛毅篤定得令人有點毛骨悚然。至於那個要當上藝伎的理由──為了接近心愛的男人,想來想去到底荒謬。

她們都有夢,只是夢中的國度──維度,是那樣的不同。友子她們的夢也許朦朦朧朧,漫無方向,卻是廣闊無邊,一片美好風光。藝伎小百合的夢,目標明確意志堅定,卻未免浮淺空洞。

努力、手段

《喇叭書院》令人感動的不是一張張流麗的青春面孔,而是少女們那種想做就去做,怎樣沮喪也勇往直前的朝氣和生命力。她們利用身邊有限的資源,以想得到的辦法,拼拼湊湊克服一個又一個的難題,不會有停下來嘆天怨地的時刻。沒有錢買全新的樂器嗎?買二手的好了;也負擔不來?便去變賣自己不用的舊貨(順便也搶去妹妹的遊戲機)。結果樂器買回來,原來都用不了,還要拿去整修……過程有很多的不完美,卻還是起勁。當鏡頭迎面對準踏著單車買二手色士風去的友子,她刮起的一陣小風也彷彿隨之撲來,我們剎那感到,沒有甚麼可以阻擋得了她。

小百合與她的軍師豆葉(楊紫瓊)就得天獨厚多了,她們懂得計算嬴面、施手段,被人中傷了也有辦法扭轉大局,最後小百合不是破天荒賣出來歷來最高價的初夜嗎?簡直連「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的風氣也要復興了。她們仰仗的是對局勢的瞭如指掌;是豆葉的神機妙算,助小百合取得了「豐功偉績」。

不難看出,《喇叭書院》裡的進取精神強調努力,頌揚少女們憑個人毅力克服困難。《藝》片中的美式進取,強調的卻是手段、計謀,不一定需要努力,卻得有策略,要懂得巴結逢迎;而且只要最終得勝,之前使過的詐都順理成章得到認同,總之只看結果,不問過程。我只是好奇編劇是否知道,他在片中引用得津津樂道的「水滴石穿」這句古語,本來是用來形容小偷行徑的。

勝利、完成

美國人始終對「勝利」十分執迷,電影都非得要有一種霸氣,小百合(與豆葉)做的一切,是為了讓初夜賣出高價、為了打敗對手初桃(鞏俐)和南瓜(工藤夕貴),繼而為了能親近心愛的男人(那就叫「愛」了嗎?別驚訝,說得太複雜美國人未必能明白),而且勝者為王,一旦成功之前的一切手段都隨即合理化。

這個看重勝利的大前題,亦與《喇叭書院》的精神大異其趣。後者強調的不是勝利,而是完成;不是結果,而是過程。女孩們本來只是大家湊在一起,為了共同喜好一起歡笑、捱苦,後來要參加的也不是比賽,而是音樂會,非關勝敗,只求參與。要拍攝預選用的影帶時,有女孩馬上嚷嚷:「要找風景好的地方!」總之,最緊要好玩!

當然,少不免有些公式化的舖排,波折重重又化險為夷之後,大夥兒連髮上肩上的雪也沒來得及剔掉,跌跌碰碰的趕到會場。連夜縫好的隊衣沒帶上,樂器「甩皮甩骨」,在台上又忘了調音……儘管洋相百出,還是興沖沖的開始 jam 歌,相比一隊隊嚴陣以待的校際對伍,這種種狼狽相,卻更突出了她們的熱誠,那殘缺不全,但精神取勝的情懷,也最是令人感動。

此中還有青春的韌性與包容力:友子忘記寄出影帶導致大家失去表演資格,在火車上,女孩間頓生齟齬,但隨著她拿起色士風加入 jam 歌,那不快旋即自然化解,能否上台表演的憂慮也被拋諸腦後,那一刻, jam 得高興最重要。回看《藝》片,因為「勝利」(能成為媽媽生的繼女)是那樣的重要,令失敗者變得歇斯底里:初桃狠狠放火燒屋、南瓜則事隔多年仍耿耿於懷心謀報復,看來在美國人的世界,只有勝敗鬥爭,沒有諒解與包容。

打鼓的也好,撥弄電結他的也好,吹奏喇叭色士風的也好,女孩們順著節奏擺動腰肢驅體,表情自足陶醉得忘乎所以,技巧也許尚嫌粗淺,但迸發出耀眼光芒──她們得到的不是心愛的男人,不是打嬴對手的勝利,而是一片自得其樂的天地。

請記著:《藝伎回憶錄》的小百合等人不是日本人,是美國人。電影的世界更是這個功利社會的縮影,它的意識危險又污穢:懂得用手段達到目標是不是就很了不起?勝利是不是真的那樣重要?看《飛黃騰達》(Apprentice),始終不明白那些男男女女「肉緊」萬分在爭奪些甚麼。這個社會已經夠烏煙瘴氣了,難得看到純粹為了一腔熱誠而努力的人,只願世上能有少些藝伎,多一些 swing girl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