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31, 2012

不情慾處也情慾

被一部小說 turn on 的感覺回來了。

「那雙極其冷淡的眼睛,冷淡得恰如逸出淫蕩般沉穩的眼睛。那雙原本對世界了無興趣,現在卻一反常態,好像在敘述著不惜豁出性命的眼睛......」

--三島由紀夫《午後曳航》(許金龍譯)

這是《午後曳航》中的女人黑田房子。勾引船員冢崎龍二的一夜,她穿的是胭脂色內衣、鑲著黑絹花邊的和服,白色夏用織錦帶。房子是個高貴嬌矜的寡婦,有個十三歲的兒子,靠經營丈夫生前開辦的洋貨店渡日,做電影名星、大企業家的生意,生活富泰無憂。不巧,兒子偷窺她與龍二春銷一度,一雙眼睛離不開龍二的裸體......

《午後曳航》是情慾的。它之為 turn on ,是處處是情慾,不情慾處也情慾。就連房子的白色蛇皮太陽傘,都彷彿爬滿情慾的細胞。

說來真像 pulp fiction 的情節。但三島寫情慾,好看的不是對情慾的直接書寫,而是引發情慾的心理,對禁忌的執迷,對觸犯禁忌(我心裡想的是 blasphemy ,寫作瀆神不免有點誤導,但正是那種 sensation )的執迷。對殘忍的執迷。對行使殘忍的執迷。

而所有的執迷,其實都不是執迷,而是源於對生與死的獨特領會:

「所謂真正的危險,除了生活這玩意兒以外,再也沒有其他了。生活這玩意兒,僅僅只是存在的混亂,使存在在每個瞬間都越發無秩序地解體,並且把這種不安作為誘餌,在每個瞬間都企圖改造存在。」

--《午後曳航》

我讀三島的小說,往往有種狂喜,但本來就自閉的性情也更自閉、更隔絕。這種隔絕卻又似乎令狂喜加倍。我記得以前看《春雪》,回絕了所有午飯邀約,躲在辦公室裡看書。彷彿對某同事簡介過故事,其人只是覺得我「痴線」,最後應我推介真找來看的,是大小姐。本來那時有寫了日記,正想翻看,在這台 mac 上,都成了亂碼。





Sunday, January 29, 2012

《尤利西斯》的中譯本

中國大陸遲至1994年才有《尤利西斯》( Ulysses )的全譯本(1993年,金隄翻譯的上卷在台灣出版,下卷則延至1996年),在蕭乾、文潔若以前,譯林出版社社長李景端也曾接洽錢鍾書,錢老以高齡為由回絕。

前文摘錄蕭乾之譯序。我從原文轉向中譯本,因有兩老名氣,不加思索取其譯本,未留心另一位譯者金隄。

心血來潮翻查資料,也問道於豆瓣,發現金隄的譯本稍被推崇,但其譯本在國內似乎甚難求得(國內:人民文學出版社;台灣:九歌)。我在中國亞馬遜上搜索《尤利西斯》,清一色只有蕭乾、文潔若的譯本。

於是再多找一點關於金隄及中譯本之爭的資料:

新浪網:《尤利西斯》首譯者金堤在美國去世

豆瓣:翻譯《尤利西斯》引出的「一番恩怨」 (原文來歷不明,但有參考價值)

百度:李景端:蕭乾與金隄翻译《尤利西斯》的恩怨

(M按:金隄應是正寫,「堤」一寫法不知是否簡體?)

喬伊斯寫作《尤利西斯》多翻改稿,在校本上仍增刪不斷,因此有不同版本流傳於世,版本學是研究《尤利西斯》的一大課題,情況大抵與《紅樓夢》一般。想不到中譯本,亦有「版本」之爭。

金隄與蕭乾俱苦攻「喬學」多年,金隄與喬伊斯專家多有交流,包括喬伊斯傳記作者 Richard Ellman ,蕭氏夫婦在翻譯過程與大量愛爾蘭文學專家切磋,甚至得到愛爾蘭領事支持,也向法學、宗教、醫學專家求教。金隄翻譯《尤利西斯》歷時十年(或逾十年),如曹雪芹披閱十載;蕭氏夫婦二人合力只耗三年,這也許是最大的分別。從資料看,金推崇「等效翻譯」,其譯本似乎較著力保留原作的艱澀;蕭氏夫婦的版本則較流暢。

如是,我再由蕭氏夫婦的譯本,轉向金隄的譯本(正苦候博客來送貨)。

以譯作而言,誰先誰後根本不是重點。譯作其實已是一部全新作品,讀者只能通過譯者的眼界看原作。

不免想到當年看豐子愷和林文月分別翻譯的《源氏物語》(都沒有看完......),兩位都是名家,豐子愷的漫畫更是個人至愛,但覺得豐子愷的譯本太過中國化,讀起來有點彆扭,還是比較喜歡林教授的古樸典雅。同理,雖深喜周作人散文,說到《枕草子》( makuranososhi )的中譯,還是喜歡林教授的。



Saturday, January 28, 2012

試讀《尤利西斯》

看過馬蒂斯( Henri Matisse )展覽後,決心把買下多年的《尤利西斯》( Ulysses )拿來一讀。幾年前讀《都柏林人》( Dubliners )已經覺得很艱澀(亦很晦暗),很多愛爾蘭用語根本看不懂,就是有註釋,也覺得非常阻隔,看了兩三個短篇就丟下了。

讀《尤利西斯》感覺上沒那麼吃力,但不知所云的地方到處皆是,也看不出漫無重心的描寫背後有何用心,不免越看越分心。一百六十頁開外,我相信以我的英語程度,根本不可能把本書看完。即使看完,也不得其味。

我放棄了。

還是先從中文譯本入手,比較實際。僅小說開場 Buck Mulligan 與 Stephen Dedalus 對話一幕,我已發覺讀原文時完全錯過了對宗教及宗教觀的調侃。

不少人把喬伊斯( James Joyce )與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相提並論,但閱讀兩人的作品,是徹底不同的經驗。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我從前就覺得《追憶似水年華》( In Search of Lost Time )根本不是意識流小說,今有了《尤利西斯》的比較,我更覺《尤利西斯》是徹底的意識流小說,但《追憶似水年華》並不是。普魯斯特寫回憶,但那是綿綿密密的一張網,人與事相互交織,感傷的 Marcel 之靈魂在網上踽踽前行,間或重新發現埋藏記憶深處的感情。他會由與藝術家朋友的對話,引發出連篇藝術、文學的思緒,他會浮想連篇,但並不止於浮想連篇。他會追尋那看似漫無邊際的聯想之根源,使這種書寫超越意識流層面。

由差點摔倒於不平的石板道回憶起人生各種喜悅時光(包括品嚐馬德蓮點心的喜悅),他繼續想,為何我會想到這些喜悅時光?除後他憶起,在威尼斯曾同樣差點摔倒於不平石板道,其感動如一,一如馬德蓮點心的滋味,令他想起貢布雷的時光;但為甚麼是威尼斯,為甚麼是貢布雷? Marcel 繼續叩問, Proust 繼續通過書寫尋求答案。這不止是意識流,而是通過書寫,發掘此生此世的奧秘。《追憶似水年華》的真正主角,一如書名已點出,是時間,及時間之流逝。傷痕的癒合,人情之變幻,人在變幻中的不自知,韶華暗渡中老去,全都通過書寫被呈現(本雅明 Walter Benjamin 說的 actualization )。Time Regained ,不是重返/拾光陰,而是明白時間(之不能逆轉)的真締,通過一種心領神會,conquer 時間及創傷。

附錄:

一九二一年喬伊斯在蘇黎世一家咖啡館裡曾對為他寫傳記的畫家佛蘭克·勃真說:「我在這本書裡設置了那麼多迷津,它將逼使幾個世記的教授學者們來爭論我的原意。」接着,他還惡作劇地調侃說,「這就是確保不朽的唯一途徑。」(M按:怎麼似倉海君會說的話?)(見艾爾曼的《詹姆斯·喬伊斯》第521頁)也就是说,作者是有意把這部奇書寫得文字生僻古奥,内容艱深晦澀,撲朔迷離,以致七十多年来,西方喬學家們根據不同版本,對本書内容各執一說,爭論不休。



四十年代,我初讀此書時,就常抓耳撓腮。實在看不懂時就只好跳過去。



《尤利西斯》的文字猶如一隻萬花筒,變幻无窮。西方有的作者把全書文體分作抒情的、史詩的和戲劇的三種,但作品本身彷佛拒絕这種概括。全書最不好處理的是第十四章。其背景是婦產醫院,寫的是嬰兒的誕生。它難在文體的模擬。全章開頭用的是古英语。接着又模擬了英國文學史上歷代名家的文體,其中有的我們熟悉,有的生疏。無論如何,我們沒有本事用中文去表達这麼多不同的文體。為了對原作這裡的意圖略表尊重,我們只是試圖把前邊較古的部份譯成半文半白。(M按:曹雪芹模擬大觀園群芳不同性格而作的詠白海棠詩、菊花詩,想也不易譯吧?!)



讀《尤利西斯》首先得過語言關。全書除了夾雜法、德、意、西以及北歐多種語言外,還時常使用希臘、拉丁、希伯來等古代文字,包括梵文。有時三个句子中竟混幾種语言。要麼就只取字頭字尾。有些近乎文字游戲,但有時也表現了作者的艺术匠心。


--摘自蕭乾《尤利西斯》中文版譯序



Wednesday, January 25, 2012

RIP, Angelopoulos


怎麼這兩年,每逢大時大節,喜慶時,都有影人過世的消息。

初看安哲羅普洛斯( Theo Angelopoulos )《尤利西斯的凝望》( Ulysses' Gaze )的震動,歷歷猶新。這一幕橫誇五個除夕夜的場面,結合回憶、想像與心理補償,是詩的語言。看得神迷,認為安氏當為改編《追憶逝水年華》的最佳人選,時間流逝帶來的不可拂逆之人間變遷,回憶之不可重生,但可在回憶與想像中尋找救贖與昇華的精神,沒有哪個導演能發揮得更好。

安氏過世時正在拍新片名為 The Other Sea ,直譯不就是,「彼岸」?



Friday, January 20, 2012

馬蒂斯的插畫(續)

在網上找到其中一幅《惡之華》的封面草圖:




Thursday, January 19, 2012

馬蒂斯的插畫



今日到本城的 Gallery of Modern Art (GOMA) 看馬蒂斯( Henri Matisse )展覽。展覽題名 Matisse: Drawing Life ,展出以繪畫( drawings )為主,油畫( paintings )不多。馬蒂斯的繪畫作,鮮條圓渾輕巧--看似率性勾勒,其實有一番心機,他說,希望筆觸似春日輕盈,能掩蓋背後苦功。肖像畫千變萬化,帶有漫畫色彩,實驗到一個地步,索性放棄輪廓的刻劃,情態卻更突出。有一系列六、七張 arabesque 繪畫,筆觸一幅比一幅簡單,最錯一幅跡近掃描,芭蕾舞者的形體,曲線分明,肌理細緻,到最後一張,只剩三數線條,完全抽象了。

馬蒂斯原來多作插畫,曾為馬拉美( Stéphane Mallarmé )詩作、( James Joyce )的《尤利西斯》( Ulysses )及波特萊爾( Charles Baudelaire )的《惡之華》( Fleurs du Mal/Flowers of Evil )作插畫。馬拉美的詩,他往往把詩句背頌如流,而後作畫,《尤利西斯》則似乎不是心頭好,促使他栽進荷馬的洪荒神話世界尋找靈感。

其為《惡之華》試作的封面圖(展出共三幅)叫人驚歎。輕巧花俏中有強烈個人色彩,又有巴黎二、三十年代的韻味。其中一幅,我以為是以抽象化的罌粟花為主體(可惜館內禁止拍攝!)。

他為1946年版的《惡之華》插畫三十三幅,其書應已散佚,簡單經過,試抄書在此:

"Matisse selected 33 of the work's (Fleur du Mal) 160 poems, chosing themes of feminine beauty, passion and travel; he avoided all concerned with sorrow and spleen. Due to a technical failure in the lithographic process, the printing of the edition failed. Only 5 copies survived, one of which (displayed) Matisse gave to Lydia Delectorskaya (Makuranososhi note: Matisse's favourite model, Russian) who subsequently donated it to the State Hermitage Museum, St Petersburg."

該書收在展櫃內,因此無緣翻閱。展出的八、九幅插畫,都是肖像畫。但故事未完:

"Following the printing failure of the first edition, Louis Aragon (a friend of Matisse's) persuaded the Bibliotheque Francaise to publish the work the following year in an edition of 320. Matisse drew initial letters and ornaments for this new edition with a reed pen and ink, in a simple cursive script he described as "a long dancing serpent". For the book's cover, he decided on a simple contour, part seaweed frond, part leaf. It is similar to the paper cut-outs Matisse made at the same time."

上述的 second edition ,State Library of Queensland 藏有一冊,在展覽中亦有展出。展覽完後大概可以去圖書館翻一翻......?



Thursday, January 12, 2012

不是色慾也不是色辱

坦白說, Carey Mulligan 長的不是一張紅伶( diva )臉,年紀太輕感覺太乾淨,風塵味欠奉,聲線也不可能似瑪蓮德烈治(Marlene Dietrich )磁性中帶滄桑,史提夫麥昆( Steve McQueen )在《色辱》( Shame )裡安排她唱爵士怨曲 New York, New York ,大特寫拍足兩分鐘有餘,效果實屬一般;不過她在《色辱》裡的揮灑,不比在威尼斯拿了影帝的米高法斯賓達(從前只有一個法斯賓達,現在多了一個,名稱不得不寫得清楚點已正視聽)遜色。



粗略估計,Carey Mulligan 在《色辱》中出場二十分鐘多,就算比上文提到的《極速罪駕》( Drive )中長,也不會長很多,但彷彿死過翻生脫胎換骨。其實說脫胎換骨並不公平,她演技本來就好,在《極》中似花瓶絕對是導演與劇本的問題。去年看無論是原著小說或改編電影都很無 point 的《愛,別讓我走》(這個譯名真是想想都毛管棟)( Never Let Me Go )已經覺得戲再不好看,也多得有她撐場,緊扣著我一夥無心裝載的心(雖然在 Keira Knightley 的對比下,求其一個二打六都不會太差)。(當然你不需提醒我,她的「成名作」是同樣無 point 的 An Education --那是幾年前本城電影節的開幕電影,她大小姐親身到場。)

雖然出場不多但其實無處不在,我相信我與 Brandon (米高法斯賓達)至少有一點共通,就是在每一個角落,都感受到她的存在。 Carey Mulligan 是很不平凡地平凡,有一種另人看不透的魅力,擔得起整部戲。我說她沒有風塵味,但那是理所當然的,那麼年輕,那麼 smart (至少看上去如此)!

*     *     *

算我懶,入場前除了知道米高法斯賓達是威尼斯影帝,其他簡介影評慣性避而不看(工作需要另計--這部戲分明會上正場,不用特別費心),對本片一無所知。完場後本城一位影評人對我說:「我十分喜歡關於 addiction 的電影」,當下有點愕然,不大明白他為甚麼用上 addiction 這個詞。回家一查,原來舖天蓋地都在說 Brandon 是色慾/性愛成癮。

我一頭霧水,都是收藏大量成人雜誌、電影,不時召妓或一夜情啫,與蘇菲亞哥普拉( Sophia Coppola )那套視野狹窄的超級大悶片《迷失某地》( Somewhere )男主角差不多,不見得就叫做「成癮」或 addicted 。不過我不太深究,也無意深究。對我來說,《色辱》之動人,是繁華都市中的寂寞與渴望,抑壓的亂倫關係,再多(其實不多)性愛場面也好,最情慾的還是那不曾實現( consummated )的情慾(好的,要是「他倆」沒有戀愛關係,就算我多心!)。 Brandon 上司與酒吧裡的陌生人、 Brandon 與女同事的調情,是生活中很老掉牙很沉悶的調情--沉悶到連調情也有規範,你我都必熟悉:Brandon 上司邀清酒吧女侍同檯,只為「 she will be offended if I didn't try 」, Brandon 與黑人女同事約會,無心作認真 dating ,因此選二流餐廳,晚飯後無意繼續所以談一點自己的過去,然後禮貌的說 「 we should do this more often 」,還再三的求答案(女同事顯然失望到極點)。而他們(他們?其實不就是我們?)明知老掉牙還是樂此不疲,在城市裡自欺欺人。不想自欺欺人的、 或太清醒的,如 Brandon 兄妹倆,唯有痛苦。 Brandon 黑夜在紐約街頭跑步的戲,好看極了。他越過繁華與黑暗,而城市只是在沉睡與清醒間沉淪,沉淪。

Friday, January 06, 2012

有形,但沒有神

終於看了《極速罪駕》(又一個九唔搭八的譯名 -- Drive )。疑問: Ryan Gosling 不時叼著牙簽,究竟是不是學 Mark 哥?不要笑,雖然我不熟悉八十年代動作片,也深深感到 Drive 是對八十年代動作片的 homage 。

因為在極度風格化,風格化到浪漫--似列尼史葛( Ridley Scott )《2020》( Blade Runner )那種浪漫--的背後,故事單薄又 cliche 。有形,但沒有神。豆辦上有人比之為王家衛,但分別是,王家衛以至列尼史葛,有的是寂寞,有的是絕望,也有的是欲望。 Drive 則是乾枯的風格示範。 Carey Mulligan 同西班牙丈夫的嚴重不合襯(當然他們不需太恩愛,否則出軌橋段便不好看了,但這兩個人,從一開始會走在一起嗎?那應該是吳倩蓮 vs 劉德華/郭富城式《天若有情》配,男人在粗豪中要有鐵漢魅力,我以為)我都不去計較了,她根本就淪為超級大花瓶,角色無深度無血肉,難怪演得有神無氣,一副等收工的樣子。



Monday, January 02, 2012

作品,評論,與評者

"That is what the highest criticism really is, the record of one's own soul." - Oscar Wilde, 'The Critic as Artist'

早前,我與倉海君同為電影評論學會的「說影再生花」節目撰文,討論茨威格( Stefan Zweig )小說《陌生女子的來信》( Letter From an Unknown Woman )及奧福斯( Max Ophuls )的電影改編。

倉海君的文章見此:玫瑰的秘密──讀〈陌生女子的來信〉

拙文見此:《陌生女子的來信》的改編及其他

當時(或者直到而今)我折服於他的博學及清晰思辯,但不同意其觀點,認為原著小說算不上突出。我私下對倉海君說,那是了不起的 creative work ,認為他投射了一些一廂情願的解讀,就如艾柯( Umberto Eco )說的利用文本,而非解讀文本。

最近讀完法國文學教授 Pierre Bayard 的 How to Talk About Books You Haven't Read (本書是在 Fremantle 偶然買下,為著題名夠反叛),對倉海君的文章有全新看法。

不要被書名誤導, How to Talk About Books You Haven't Read 不是指南,你也不會學到任何竅門,因為要談論未讀過的書,比談論讀過的書,需要更多智慧,而那智慧,不可能靠讀一兩本書得來。書中羅列小說、電影或現實中各種「談論未看過的書」之情況,其中包括《玫瑰的名字》( The Name of the Rose )中威廉瞭如指掌談論他未讀過的阿里士多德之《詩學第二部》,也談及蒙田、巴爾札克、夏目漱石等,例子深而博。本書其實非常刁詭,假如作者未曾讀過他提及的書,又怎能侃侃而談,利用它們作為支持其論點?

應該說,這其實是一部關於閱讀閱讀,或閱讀非閱讀(作者稱為 non-reading )的後設書籍(?)。他並細分出各種不同程度的「非閱讀」,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作者的終極目的是解除知識份子的「閱讀」心結,及文明加諸我們身上的對閱讀/書籍的崇拜感,認為不需為未看過某些書而慚愧,因並不妨礙有趣及有創意的討論。歸根結柢,其實令讀者更愛閱讀,也更愛談論書籍,談論閱讀。

最後一節針對文藝評論,引用王爾德( Oscar Wilde )的文章,論述文藝評論的終極中心,不是作品,而是評論本身,或進一步說,是作者本身。

以下轉引王爾德 'The Critic as Artist' 的段落


"To an artist so creative as the critic, what does subject-matter signify? No more and no less than it does to the novelist and the painter. Like them, he can find his motives everywhere. Treatment is the test. There is nothing that has not in it suggestion of challenge."

"Nay, more, I would say that the highest Criticism, being the purest form of personal impression, is in its way more creative than creation, as it has least reference to any standard external to itself, and is, in fact, its own reason for existing, and, as the Greeks would put it, in itself, and to itself, an end."

"That is what the highest criticism really is, the record of one's own soul. It is more fascinating than history, as it is concerned simply with oneself. It is more delightful than philosophy, as its subject is concrete and not abstract, real and not vague. It is the only civilised form of autobiography..."

作者補充:

"For the critic, thus, literature or art occupy the same secondary position as nature for the writer or painter. Their function is not to serve as the object of his work, but to stimulate him to write. For the only true object or criticism is not the work it discuss, but itself."

"When you enter a book in order to critique it, you risk losing what is most yourself..."

"In the end, we need not fear lying about the text, but only lying about ourselves"

回到倉海君的文章,因有他對茨威格生平及相關文本的熟悉,其解讀獨到而深層次,同時也因有「他」在其中,成為終極的,自我完成的評論。憑藉 Pierre Bayard 論述的嶄新角度,我現在方得以更全面地欣賞倉海君的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