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September 24, 2005

動人總在迷離處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倚枕釵橫鬚亂。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己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蘇軾〈洞仙歌〉

她在池邊水殿撫琴沉吟,話到嘴邊無語凝噎……是趙雷冒失闖入了她的閨閣,抑或是她入了趙雷的夢?《倩女幽魂》中的樂蒂游走於香軟旖旎的魅惑女子與淒切憂鬱的官家女兒兩個身份,因此,當她雙眼泫然欲泣,不語間道盡深邃悲哀之際,與其說是在自憐身世,毋寧說是剎那間徨然於自我的迷失。我們都不能忘記,她匆匆解下羅衣,投向趙雷懷抱一刻所掀起的蕩漾,細薄輕紗,掩不住渾紅似火的裏衣,還有玉身輕臨靦腆書生之上,俯臉欲吻,雙目漫撒最端莊的媚態——慢着,她卻是在甚麼時候愛上趙雷的?那未遂的纏綿,是真的受指於姥姥,還是一番詩文唱和以後,小姐真的「想男人想得瘋了」?即便那真箇是一場虛情假意的相誘,那時的聶小倩對寧采臣有沒有少許的傾心;這場投懷送抱當中有多少的真,多少的假?趙雷袍袖一揮,撿起羅衣催她歸去,她臉上的哀惋,是失敗的難堪、還是失誤被罰的恐懼?是遭輕藐的委屈、為失卻分寸感到自慚、還是對自身飄零感慨?恐怕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正是這種混沌朦朧,召喚我們一看再看,為了回味銷魂的一刻,更為了看穿樂蒂眼波浮掩的惘然。

不禁想到了《迷魂記》,金露華在影片前段受命迷惑占士史釗活,不料戲假情真,與他墮入愛河。她對他的愛固然真切,然而在真相大白後,我們仍不禁要問,當初金露華的信誓旦旦情意綿綿,是戲文還是真心?可能是真假皆有之,其實是融混在一起,無以區分。同樣地,樂蒂奉命再訪趙雷,聲淚俱下哭訴:「先生,請你帶我離開這兒……我不能違背良心,做我不願做的事……」其情切切,就算是受了指使,也必摻進了盤旋良久的心事。也可以說,小倩是借了這個「身份」來還魂,卸下女兒家的矜持,盡訴柔腸,向心上人大膽表白(甚而獻盡溫柔?),一旦有何失禮,也儘可以「那是姥姥逼的」為由推了開去。

直到她氣急敗壞,跑來懇懇相告:「我是來救先生的……」我們一一都成了寧采臣——大難過後自然舒一口氣;當下的狐疑卻只有更甚,尤其是已經知道她是個鬼,又目睹了前夜那怵目驚心的一幕:貪色同儕慘成祭品,鮮血湍流。她安的甚麼心?著實是揑了一袖的汗,背後也似乎有色字頭上那玩意兒一拂而過的颼涼,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聶小倩的軟語柔情,究竟在真中有沒有假,假中有沒有真;又有多少是連她自己都辨不分明?(其實,她最後託寧采臣把骨灰運回故里,是不是姥姥計劃的一部份?)這是看多少遍也叫人心悸的猜謎遊戲,一切停駐在樂蒂媚婉相參的意態中。這未曾言諭的部份,正正才是這部電影——也是樂蒂——的迷人之處。雙目流轉,動人的是情致,更是那千古不解的曖昧。

related: 清商隨風發



Wednesday, September 21, 2005

好老好老

小說終於看完了,我變得好老好老。越看到後面,「命」的感覺越濃,也越令我想到溝口的《西鶴一代女》。我忘不了那西班牙雕花桃花心木盒,見證了兩個(姑且劃分為兩個)時代的人。對舊時代的人,它是恩、義、情,見證浮光掠影的一點沉實,死也要維護--王琦瑤唯一的一次反抗,也是為它。對新時代的人,它就不過是件舊東西,心地好的當它是風景,拿來懷緬一下,壞心眼的就只看到裡面的金子--也沒有壞不壞心眼,就是現代人。 

我小時住的地方算不上弄堂,是寬闊的長街,兩邊排著三、四層高的房子,拐彎處有條橫巷叫「xx里」的。小說中後段王琦瑤弄堂家裡的場景,我就老以那時住的屋子做藍本來聯想。書裡提到的鐵罩燈,也令我分外眼熱,我家門前,正就有個鐵罩燈,可真是別有情調。那長街沒有路燈,一到夜裡就黑漆漆,只有零星的某些人家門外,或拐角處的牆上,懸著一盞鐵罩燈,光線微弱,照出一個小小的渾黃世界。如果是男孩子上女同學家裡找她,站在燈下等,也可算是別緻的回憶,現在再重拾不來了。我嘛,記得的是坐在自家燈下乘涼、跟表妹放煙火、吃冰棍等等的片段。

像我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整天把「懷舊」掛在口邊,對真正的舊人舊物,其實也是莫大的不敬,我們又把它/他們當甚麼了?究竟懂得領會他們的底蘊嗎?我竟感到無地自容了。

因為電影昨夜首映,今天所有人都在談--當然很難有讚。同事說電影以程先生的角度敘事,我馬上吐了句:「有無搞錯!」真是這樣,就是空手入寶山了。


最厲害還是大小姐,她(在電郵裡)說可以演王琦瑤的,唯想到宮澤理惠。可真是太對了。宮澤理惠有扛得住一個華麗時代的氣度,又有將美都沉澱在心底的嬌矜,驚艷,內斂。到了要把她的風采「按」下來,歸於平淡,她又能在最沉著處,散發在現代人(對王琦瑤來說的現代也好,對我們來說的現代也好)身上找不到的韻味。

我上次引了一句詩,說很切合大小姐,其實是鬧著玩的,不料她回覆說覺得不太適合,我為此失神了一個晚上,到現在還是耿耿於懷。我真不該這麼大意。而我又不是她的誰,陪罪太過煞有介事,再解釋也不過是「兜」。哎哎。

今天改她的稿,發現她把蘇東坡寫成「蘇東波」,好可愛。



Tuesday, September 13, 2005

上海上海

威尼斯之春

黃小姐剛從威尼斯回來--陪韋偉出席彼邦影展,買了小飾物給我(和大家),捧在掌心樂樂。黃小姐總把韋偉唸成「闈委」--「韋」姓本來就讀「闈」,「偉」唸做「委」則是黃小姐那不經意的江南口音,滿有吳儂軟語的味道,更又顯著調皮的親熱,我最愛聽了。

我當然不認識韋偉,然要是認識,定要問她:「可以借您的名字寫篇小說嗎?」 她的名字最簡單又最不簡單:「當時上海最了不起的話劇演員,一個叫夏霞、一個叫藍蘭,一個叫英茵,我最佩服她們,我考入劇團後,也要改一個聲音重疊的名字......那時上海的人力車夫,他們叫人讓路,啥也不說就只會『喂、喂』的喊。我想這個倒好......」(摘自訪談),好一個要人讓路的氣勢,就這樣拈來了,跟她也真配襯。

喏,可讓我想到大小姐的名字了。

上海

《長恨歌》小說年前買回來後一直埋沒在書櫃某暗角沒翻動過,如今為了湊電影的熱鬧終於要把它拿出來快快哽完。我有這樣的惡習,凡是文學改篇的電影都希望先看過原著,特別是文藝片,好進場指指點點(汗)。

但也不能就此丟下 Foucault's Pendulum ,我這人丟下了的書就難得會再提起,而也實在丟不下,因此作出如下分配:反正 Eco 的書要尋典不絕,乾脆留在家裡看;王安憶就拿上街在巴士上看。有些人看書是打發時間,我看書是為了「吊命」。

王安憶寫上海與上海人是有一手,特別是第一部第一章(其實我還只看了這麼多),她是真看得通透,而非佈出一個奇異想像的舞台(例如王家衛式的三、五、六十年代,就很有重重想像的味道)。她是貼著他們,由生活的地方到生活的本質,錯致的弄堂,濕膩的流言,上海百姓的世故,王琦瑤式上海小姐的作態、自矜,織出黏黏軟軟,很「上海」的序幕。




圖:同康里,上海最古老的弄堂之一,我和大小姐一起去過。是拍得不大好,都沒看到甚麼。

幼年住在西關,不知多少個無所事事的午後,曾拖著表妹在街上蹓躂,或搬把籐椅坐在門外看最俗套的連環畫,那種乾巴巴的沉悶,不知其所以的閑困,一比對,跟王寫的上海午後味兒,竟也很接近,真有意思。

張愛玲

這幾天的話題都離不開張愛玲,我與同事大力慫恿黃小姐主編一本書,甚至乘她不在,先連書名也想好,像乘媽媽出遊搗蛋的小淘氣,好好玩。

Friday, September 09, 2005

Enticements: Foucault's Pendulum

巴西異色歷險後, Casaubon 回到意大利,輾轉成為人肉百科全書,專替人搜集資料。「客人」提供一個術語,他自然知道要跑哪間圖書館、檔案室,找哪種參考書,為你整理出滿意的解釋。每一條找過的資料,他都編配檔案,逐條索引,索引卡又會列明相關條目,方便 cross reference (不就是一個互聯網?)。--留意,那個年代還未興起互聯網。就算有,他花三數小時整理出來的,也應該比你我花兩天上網找到的資料準確。一來研究向來要有門路,沒有研究《紅樓夢》去看劉心武的道理,二來太多資料(並且可能互相矛盾)其實等於沒資料。他後來受聘於 Garamond 出版社,為它要出版的金屬百科全書找最好最恰當的 illustrations ,間或要去去巴黎、慕尼黑......

可以整天跑圖書館,埋首於一條瑣碎的資料,但最多守個十天半月,新鮮任務接續,多令人羨慕的工作。當然又是多難勝任的工作,要知道從何入手,比要找對資料要艱難多少。

Foucault's Pendulum ,前三份一真有點吃力,尤其巴西一段,每隔兩行就要查一次 wiki ,一個 chapter 完了要從頭讀一遍,理一理。縱是如此,我竟不厭其煩益發著迷,可知它的魔力。直到 Casaubon 回意大利,閱讀過程才輕鬆一點, Belbo 的電腦檔案也越來越有趣。它的調子跟 The Name of the Rose 很不同,有點令我想到昆德拉,特別是 Life is Elsewhere(我不特別喜歡的一本),可能因為同樣涉及五月風暴。除了牽引到 Knights Templars , Rosicrucian ,煉金術,神秘主義,招魂學說,埃及神話,又有歷史、政治、個人情感的嘲諷反諷, narrative 以內的 narrative 。但一點不悶藝,如同闖進遊藝園,例如今天讀到文化出版社的荒謬運作內幕,好玩之處,莫過於一棍下來,狡猾出版社與夢想成名的作者都成笑柄,亦正就是他的散文風格。

日前讀到這個 pinball 與性愛的妙喻(更深沉值得 quote 的當然更多,但 Eco 是個太有趣的人, 應該 quote 好玩的)也很樂了一陣子:

'The pinball problem is not to stop the ball before it's swallowed by the mouth at the bottom, or to kick it back to midfield like a halfback. The problem is to make it stay up where the lighted targets are more numerous and have it bounce from one to another, wandering, confused, delirious, but still a free agent. And you achieve this not by jolting the ball but by transmitting vibrations to the case, the frame, but gently, so the machine won't catch on and say Tilt. You can only do it with the groin, or with a play of the hips that makes the groin not so much bump, as slither, keeping you on this side of an orgasm.'

讀這本書極過癮,不枉他說:'What model reader did I want as I was writing? An accomplice, to be sure, one who would play my game.'



Wednesday, September 07, 2005

沉香

張愛玲逝世十年,皇冠將於日內出版文集,輯錄近年找到的劇本、佚文。書名《沉香》定得真好(那些「網友」的想頭可就叫人把汗)。我馬上把消息告訴了大小姐。 以下是相關新聞輯錄(標題略去,內文稍作改動):

本報訊 明天是著名女作家張愛玲逝世10周年紀念日。自從擁有張愛玲版權的台灣皇冠出版社宣佈將推出張愛玲佚文集以來,這本新作的名字一直處於保密之中。記者昨日獲知,張愛玲「新作」書名已最終確定為《沉香》。

記者隨即電話採訪了該書簡體字版的出版方天津人民出版社,《沉香》書名得到了證實。在採訪中,記者得知,《沉香》書名的確定是在網友徵集的基礎上進行的,共有千余名「張迷」通過互聯網向出版方獻計獻策,如新浪、網易、天涯網的「張迷」在此次活動中異常活躍,他們紛紛建議以「西風猶憶不了情」、「餘情張望」、「憶西風」、「十年西風凋碧樹」等作為「新作」書名。經過海峽兩岸出版方和專家反覆推敲,最終將書名確定為《沉香》。

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文學史料專家陳子善表示,熟悉張愛玲作品的讀者,對「沉香」都不會感到陌生。張愛玲寫過《沉香屑:第一爐香》等作品。而「沉香」又名「奇南香」,是一種十分名貴的香料,輕煙嬝嬝,淡雅悠長。陳子善套用前人的詩句「千載沉香遺跡在,誰將絕調寫風神」來解釋書名的含義,並說:「用這句話來形容這些張愛玲的佚文,可以說是十分恰當的。」據了解,《沉香》中除收錄有〈有幾句話對讀者說〉、〈信〉、〈對現代中文的一點小意見〉等散文外,還首次收錄了散佚多年的張愛玲電影「處女作」《不了情》的劇本。這些都是《張愛玲典藏全集》之外的佚文。其中大部分作品都是陳子善「打撈」出來的,身為國內著名的張愛玲研究學者,他曾發掘了張愛玲的很多作品和手繪圖畫。

《沉香》中的散文和劇作均是近來相繼浮出水面的張愛玲佚文,共計7篇散文、4部劇本,還有多幅張愛玲的遺物照片。陳子善說,無論是「私語」輯中的散文小品,還是「戲夢」輯中的電影劇本,幾乎每篇都有一個或簡單或複雜的故事,一段或動人或有趣的因緣。台灣皇冠出版社同步推出繁體字版。

今天下午,《沉香》新書發佈會和張愛玲逝世10周年紀念活動將在北京三聯韜奮圖書中心舉行。屆時,出版方還將向外界公佈張愛玲身後私人物品的整理過程等細節。此外,出版方還將在三聯韜奮圖書中心舉辦為期一個月的張愛玲手稿、私物圖片展。

上海《文匯報》,即日

陳子善還有一番話講得更好:「不要把張愛玲庸俗化,特別是生平的改編,突出她與胡蘭成的那段故事。對於一個作家而言,男女情感並不代表全部人生。我主張改編作品,而不主張把作家直接搬上舞台,不是說絕對不可以,而是藝術上很難處理。試問,哪個演員可以演張愛玲,連及格都難!對待張愛玲,不要用輕率的態度,對這樣一個重要的作家,不必仰視,也不必斜視,更不該偷窺別人的隱私,我就堅決不會去寫什麼「張愛玲生平大揭秘」之類的書。我們要研究作家,認真閱讀她的作品,但不是去窺探隱私。

逝世十年,不知又有多少「假張迷」(也許根本就是「非張迷」)大做文章,多少潮流雜誌不讀書的小編看過三兩篇簡介後侃侃而談。看著近年各大媒體紛紛拿張愛玲當話題,搞出借題發揮的劇場作品,我說,真正張迷未必會對這些改編有興趣。當然,世界並不單為「張迷」運作,更沒有不了解張愛玲就沒資格高談闊論的歪理,急著捧場的自是大有人在,但我唾棄借她的名字搞綽頭的人。並不是否定別人的創作自由或創意,只是很個人的厭棄。「張迷」其實都難對付,甚麼假如張愛玲沒有去美國、經歷文革會怎樣,我相信他們都要對這樣的題材起疙瘩。



Tuesday, September 06, 2005

害苦了女侯爵

淡出淡入的畫面暗盈燭光,細緻得像一筆一筆掃出來的古典畫,而又自然得不著痕跡,令你不曾察覺一切都是攝影機的調度。然而盧馬《女侯爵》的精采之處當然不止於光的隱與現。

背景在古代,盧馬說的仍然是他一貫的故事:女人的智慧,男人的窩囊。

片中的尷尬處境,都是男人惹的禍,把事情弄得一蹋胡塗,還要靠女人站起來收拾殘局。女侯爵無辜受辱,懷了個不知何來的小孩,已經委屈難當,還要馬上被當上校的父親以有辱名聲逐出家門。女侯爵懇懇哀求,上校竟朝天開了一鎗以示決絕。這一鎗可是對男權自以為是的最大嘲弄,明明蠻橫不近人情,男人卻還會以為自持公義,必要時搬出這玩意兒以威嚇服眾--還是廣東話傳神:「靠惡」--。大概男人以為有杆鎗很了不起,或者以為強權就是正義。只會朝天展示這玩意兒真的很了不起嗎?最後還不是母親機智,佈個小局探出真相,證明女兒真是在不知情下受孕。父親這才老淚蹤橫前來認錯,女侯爵早已忘了那一鎗的嫌隙,急著過去相擁。看,這就是女人的包容與韌性。母親連忙攔阻:「他還欠你一個道歉......我當然愛你也愛他,但若是要選,我一定選你不選他!」盧馬萬歲。

可真苦了女侯爵。俄國伯爵先英雄救美再誠意拳拳求婚,卻是個為了兒女私情不惜拋下公務的莽漢,還是女侯爵逼他先履行任務,再來定奪。你以為諷刺一下男人女色當前忘乎所以就了事?還未入正題呢。原來空賺了英雄虛名的伯爵,救人當夜早已乘女侯爵春睡正酣春風一度。過後?絕口不提,繼續擔著盛名。 honour 要緊, honour 要緊。未及驚愕已被父母離棄的女侯爵可不能攬著名聲過活,呀,她有多痛恨,但母性偉大,為了讓孩子有父親,她還是不顧體面登報尋訪「經手人」。結果惹來一眾俗物議論紛紛,借用曼楨的話,這群男人倒也不想想,強姦犯與懷孕少女,是誰更不道德。伯爵還要敢做不敢認,看了廣告後登出藏頭露尾的匿名啟示相約見面。

真相大白。其實是個寫實的生活故事,一切褒貶見諸輕盈筆觸,那樣明顯又那樣不著痕跡,這就是大師。



Sunday, September 04, 2005

到底是巴黎人

看到一則新聞,說巴黎街頭出現自動售書機,由《奧德賽》到《愛麗絲漫遊仙境》,《美味蒸粗麥粉 100 種》到《動詞變形》,都有,好不熱鬧。

而熱賣的除了《鍋炒菜譜》和法英詞典,居然有 Baudelaire 的 Fleurs du Mal 。到底是巴黎人。換了香港,賣的無非是投資策略、管理心得。想要文學作品?有有有,怎能少了張小嫻、陶傑......

我想起雷博士在憶述留法生活的《窮風流》寫過,法國大學裡教授的研究、學生的學習,都「很自覺地和社會保持一段距離。一些在現實生活中永遠都不會用得上、法文稱為『死語言』(langue morte)的,仍然是非常重要的基礎課,例如拉丁文。對於『知識』或『學問』,仍然堅持一種近乎迂腐的執著」,認為「大學課程和職業訓練之間應該有根本的分別」,因此「法國的大學到現在還有一種明顯的反實用主義傾向」。

香港則剛剛相反,大學與員工陪訓中心無異。莫說拉丁文,你告訴人家唸文學、藝術,居然是一件值得拿來取笑(若不是不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