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ugust 31, 2005

M.C. Escher 與《去年在馬倫巴》

可能因為我說過找到《獅子星座》很興奮,昨天黃小姐借了一盒盧馬 boxset 給我,連她自己也未開封的。boxset 包括以下影片,每一隻影碟內還有專為那部戲做的盧馬訪問,是黃小姐在英國買的。

1. The Aviator's Wife
2. A Good Marriage
3. Pauline at the Beach
4. Full Moon in Paris
5. The Green Ray
6. My Girlfriend's Boyfriend
7. Love in the Afternoon
8. The Marquise of O

從黃小姐手中接過一盒未開封的盧馬,這是到了八十歲還值得拿出來吹噓的事。她說 The Marquise of O 是比較難找到的。我也是為了有這一部最開心,因為她寫得特別迷人。

前天特意約她吃飯,因為同事說她從前講過《去年在馬倫巴》的 talk ,我很想聽她再說說這一部戲。後來飯局還有別的人參與,但在毛同事的慫恿下,我積極爭取坐到她身旁,問這問那。她提到 M.C. Escher 的畫,「因為戲說的就是建築的空間,和記憶的空間」我想到那些規劃整齊又不合邏輯的樓梯,馬上了然。她問我們喜歡戲的甚麼,有人說:「我也說不上來,總之就覺得很『正』。」我紅著臉說:「覺得它像一首詩,揮灑,但不能用理智來解釋,是一種 internal reality 」。比現實更真實的真實。黃小姐點頭說是。但我覺得這個答案笨得很。

奇怪地,下午看 Foucault's Pendulum , Eco 又含蓄地提到《馬倫巴》。說含蓄,是因為沒看過戲的人不會知道他在說甚麼,甚至不會知道他在說這部戲。

'Diotallevi goes Sephardicalli mad over those palaces with grand staircases, that statue of a warrior doing something unspeakable to a defenseless woman, the corridors with hundres of rooms, each with the depiction of a portent, and the sudden apparitions, disturbing incidents, walking mummies......you had only to cast your mind back to your visions and immediately you could reconstruct the great chain of being, in love and joy, because all that was disjointed in the universe was joined in a single volume in your mind, and Proust would have made you smile.'

Proust......的確,《去年在馬倫巴》就是「意識流」的最上乘演繹。

讀到這些隱約的 reference ,總覺極有意思。這等文學中的隱性 intertextuality ,連掉書袋也要掉得不著痕跡,就像 Baudelaire 筆下的 dandy , 穿著永遠低調不張揚,併棄表面的華麗,對名牌或名牌的標記一定嗤之以鼻,因為「識貨」之人自會知道他的西服是上佳的布料,一等的剪裁,會一眼盯出那一顆刻有貴族家紋的袖口鈕。

另一位典故用得出神入化的作家是 Nabokov 。從前看 Lolita ,他將今古典故詩文:由希臘神話到浪漫派詩人,由歌德到莎士比亞都融會其中,還時刻 parody 一番,那樣的渾然天成教我目眩(畢竟, Humbert Humbert 是個英文教授)。我手頭有訂回來的 annotated verion ,香港買不到。要不是憑著 Nabokov 學者細心逐條說明,根本不會知道文本背後還有那樣多(遊戲,但也不止為了遊戲,同時輔助了敘事)的玄機。說起來, Eco 寫過一篇戲謔文章,將 Lolita 的第一章顛覆為戀母囈語,會令讀過 Lolita 的人會心微笑。少一點文藝修養的人,看 Eco 的作品也真有難度--所以,我對他的 The Open Work ,及其他很多著作,都望而卻步。天呀,怎是普通人讀的?

至於我們中國,則有位湯顯祖。沒有註釋,除非對中國歷代正史野史民間故事唐詩宋詞熟讀,否則,看《牡丹亭》的樂趣,可能減半。

M.C. Escher Official Site



Monday, August 29, 2005

空洞的伊東,伊東的空洞

因為《電車男》熱,跟男友談起伊東美咲(除了恭子,伊東就是我另一個不可解的特殊趣味)。不是馬後砲,才剛知道《電車男》電影版由中谷美紀主演,我就臉色一沉:「下?伊東0岩 d 喎。」可幸日劇版就選了她。

其實我沒有看過原著(可沒有時間浪費在它上),我知道我知道電車男說愛瑪仕像中谷美紀,但聽了大綱馬上覺得那女孩其實徹頭徹尾是伊東。其實伊東一直以來的形象就是愛瑪仕的形象。我跟男友談了很久,卻對於她吸引在甚麼地方得不出一個結論。我本來說她「無腦」,後來修正為「空洞」。以愛瑪仕為例,她一方面很有教養,應該也看點書,談吐舉止甚至很有貴氣,一方面有個甚麼地方卻是一片空白。

為甚麼這樣的一種空洞反而是魅力?男友繼而說她彷彿沒有感情--不是冷漠,而是對身邊一切都視為那樣理所當然。然後我想通了,空洞不是指她思想空洞或言談膚淺,而是她缺乏一種個性,而且似乎沒有常識,像一個虛擬人物。試看那一部狗狗電影,她在廣告中任由設計師披上俗不可耐的粉色波波上衣或黑色性感少婦裝,都沒有怨言,滿面笑容樂在其中--其實也是作為模得兒的伊東的寫照。她在片中不是一個角色一個人物,沒有發言權不能自主,都是老闆、設計師、經理人在討論她要穿怎樣的衣服,要有多少的曝光......她只是一個無生命無靈魂的 instrument ,不是一個人格,沒有人關心她的感受,連她自己也不

不是嗎?無論你為她怎樣裝扮投射怎樣的角色在她身上 :冷艷貴族、純真看護婦、體貼空姐,密實 OL ,溫柔教師、時尚的資生堂女郎,白痴的賣菜小女孩(《午餐女王》),甚至,甚至甚至是 lolita look ,她的身型氣質都會是那樣的切合(拜天賦所賜),而且,她都會欣然接受(廣告女郎生涯造就),認真地做到最好。不正就是一眾 otaku 夢寐以求的 cosplay 女郎?

知道她在《戀愛地圖》中演一個畫家,我禁不住大笑:「演畫架還可以!」但這種笑是善意的,想像著她很認真地以為自己真的是一個畫家的樣子,真的很惹笑。正如看著她在《電車男》中捧著《天使與魔鬼》若有所思的樣子,我也會發笑。

只是我還是想不通這種空洞對我來說怎麼成了魅力。特意挑了這張她托著排球的照片,她居然可以把這樣惡俗的印有自己名字的帶子掛在身上還笑著擺出這個信心十足的姿勢,我實在不得不說:「真係好好笑呀!」

無論如何,手上已有森田芳光的《海貓》 DVD ,留待某個悠閑下午看看她在片中的激烈性愛場面!呵呵!



Let there be Beart

And then there is Beart.

前晚臨睡才發現 Emmanuelle Beart 主演的《幻愛鍾情》 DVD 已經發行(年前電影節選映我也買了票,但錯過了。同年還有 Ludivine Sagnier 的《莉莉的誘惑》),今天跟男友到「老地方」,果然就買到了,真興奮!

這還不止,我還找到了盧馬的第一部影片《獅子星座》,荷索版的 Nosferatu ,褒曼的 Saraband ,成瀨的《飯》,日劇《大奧》(江戶宮闈),以及滿足我特殊愛好的《富豪刑事》(我就是愛看恭子,怎樣?)......不能盡錄。但嚇人地發現上戶彩主演了一部《古都》。連我喜歡的竹內結子要主演《春雪》,男友也批死「一定比你鏟到上天花版」(雖然指的是戲,不是結子),何況是這一位平庸的小女孩?當然我還是買了下來,冒著吐血之險,也要看看它會是怎樣的一回事。

書藉方面的收穫也不賴。很偶然地找到了 Jean Cocteau 的《美女與野獸電影日記》,我倒不清楚有沒有港版,但這個大陸版做得很精美,無論是封面、用紙、版面都超出一般大陸書的標準(至於內容,才剛買怎好評論)。我多買了一本給黃小姐。另外也發現了黃仁逵的哥哥黃仁達介紹巴黎咖啡館的圖文集,內裡包含的文藝資料之豐富教我驚歎,不過書名就有點別扭:《小二,再來一杯咖啡》。



Friday, August 26, 2005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楢山節考》

糧食匱乏,更因為習俗使然,兒子要背負年屆七十的母親上山,棄之不顧,作為對山神的奉獻........木下惠介的《楢山節考》沒有對不合義理人情的習俗流於控訴,也未曾耽溺於揭示人性黑暗,展現「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襟懷。

違背人倫的習俗被社會視為理所當然,田中絹代飾演的母親以自己年老壯健為恥,孫子大剌剌不事生產之餘,還催促祖母早日上山,在現今看來,都是扭曲的價值。然而一切彷彿自有法則。老子眼中的「天地」,無生命無人格,天道無為,任憑萬物滋長,不會對蒼生有所偏愛眷憐,「芻狗」則是祭祀用品,正好暗合田中絹代的祭神命運。

不肯上山的父親和強行拉扯的兒子、安然的田中絹代與知考的兒子辰平,都是構成世界的一部份。生生不息,在無情的宇宙下,彼此各有苦處,也各有終局。「上山棄母」是理所當然也好,是不義之行也好,上山的人不情願也好,坦然面對生死也好,茫茫雪山都是一任聽之。刻劃兒、媳至孝,孫子夫婦無恥,筆觸都淡,因為木下惠介的眼光已突破善、惡等價值判斷,不是要頌揚人性至善或譴責人間涼薄,而是佛心觀照世人。

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王國維《人間詞話》)。以我觀物,難免有價值判斷,到了能放下對自身的憐傷,與物齊一,則天地萬物都融而為一自在。片中唯一看透宇宙真諦的是田中絹代,她由自恥至不以生為喜,不以死為悲,正是由「芻狗」昇化為「天地」的過程,最終以成佛的姿態回望人間,儼然寄託了木下的情懷。

火車隆隆,到了文明時代,不合情理的習俗歸於消失。影片超越了傳說的演述,擺脫悲情,繪出一個無對立、無善惡、無因果的世界,以無善無惡的眼光,默然審視萬物自作自息,這就是《楢山節考》的境界。



Sunday, August 21, 2005

為甚麼給了我們藍 還要給我們黑

又來說一下懷舊電影。看了《藍與黑》(林黛、關山),戲是拍得不好的了,搖著「文藝片」的旗子,其實劇本都編得不好,情節渙散,有些場面會拍得很有情調,但又會莫名其妙地急轉得 melodramatic 。

戲是拍得不好,但我還是喜歡的,可能是因為時代背景。我一向戀慕這種開始得慢悠悠,連綿一生一世,到天殘地缺的愛情故事,近乎痴(已經語無倫次了)。而那樣的情只能發生在那個時代,動盪還在其次,是那時的人,懂「情」。我總怨我們現代人沒有福份經歷那些婉轉的你來我往,磨人的等待,拿著一封信樂上好幾天的迷醉,對坐的如夢似幻,臨別的執手相看。

你是來看我的,還是來聽唱片的? 照片中的一幕,關山到了林黛家,林黛的二嫂好心,叫關山上房間聽唱片。進了房,留聲機裡放著京劇的唱片,旁邊就是正在打毛衣的林黛。她見他傻乎乎看著自己,只管笑,又不說話,就問他。

在公司看完了再拿回家跟母親一起看。再看一遍我一點不膩,且比第一次更津津有味,連我媽都要笑我老土。我是老土的,就是覺得兩個人的交往應該要有好一番的低迴,試探,推讓,調弄,旁敲側擊,要有話裡有話的話,言外有意的言,要有街燈下拉得長長的兩個身影,默然(因為不必有聲),但又不願離去......

我還特意找來了方逸華唱的「藍與黑」(主題曲,片中的版本是比較幽怨的,千萬不要聽那個花巧版!)和靜婷唱的插曲「痴痴地等」。前者每聽起來都會難過得想哭。歌詞嘛,任誰看了都會覺得老土,但不知為甚麼,它就像魅惑的深淵,把我吸了進去, 我一邊聽一邊懷緬那些想像中的遠久的情意,與苦澀。



她最莊嚴最冷漠時,最性感

查布洛的 L'Enfer 不知中文片名譯作甚麼。雖然是希治閣迷,但對於查布洛的「致敬」(並不專指這一部)實在不怎麼敢恭唯,完全是為了 Emmanuelle Beart 才看這部戲。不大看得慣她在前半段開朗活潑大耍溫柔,倒是到了後來越來越低沉、迷亂,才越來越「索」。始終,她最莊嚴最冷漠時,最性感。
 
除去了那個嫉妒丈夫的妄想燒成烈焰的幌子,片中 Beart 由少女到女人的蛻變才真正好看,查布洛也應該有意經營這種漸變。她最初愛到無怨無悔,為了令丈夫安心趕走嫌疑的第三者,夜半安撫失眠的他,甚至發誓以後不出 town ,「寧願你打我,也不希望見到你這樣......」;漸漸卻被逼得忍無可忍狠狠回話還擊:「你咁鍾易話我勾佬丫嘛我而家就勾比你睇」(始終法國女人不及法國男人深情得徹底)。被虐後抱著雙膝,胸前垂著十字架項鍊,低頭--男人犯的罪,女人默然承受痛苦,成了一種淨化。最後儀式化地被釘死,更儼然比擬神之子--她無憂無慮天真爽朗的笑容真的一點不動人,直到被丈夫逼得倉皇失落憔悴,才源源滲出女人韻味,如深淵。

related:Emmanuelle Beart: What is Sexy?



Friday, August 19, 2005

《紅樓夢》到底難拍


早一陣子說到兩部紅樓夢電影的乏善足陳,有朋友提起李翰祥的《金玉良緣紅樓夢》,這幾天有碰巧有空拿出來。一看,仍是不對。

先要投訴佈景,那個大觀園也太「搭」了吧?彷彿將一切看上去有中國味的建築堆在一處了事,雜亂無章沒有個性,更遑論靈氣,最可恨是那些小橋流水,小家子氣到不得了。金碧輝煌的西洋鐘配上五顏六色的地氈,還有嵌了梅花紋的花梨(好像連紫檀都不是!)木家具,俗不可耐。王瑞祺早已寫過〈畫家與畫筆〉 一文,說李翰祥電影的佈景、道具充滿 kitsch 味道。

以焦大的破口大罵作開場也是敗筆。如果拍的是清裝、宮闈片,《垂廉聽政》一類,倒還可以壯壯聲勢,用在軟語柔情的《紅樓夢》上,就格格不入了。再說焦大數落的賈府污點,也沒有在隨後有所交待,使人莫名其妙。李翰祥技法是有的,但他似乎並不能掌握戲的重心,《紅樓夢》精華在日常、在細節、在對細節的執迷,以李翰祥的大刀闊斧,其實不適合由他執導。當然大家都明白,戲本身到底難拍。

想不通為甚麼始終要沿用越劇的編排,越劇為了有戲可,由黛玉焚稿到寶玉出家是長長的一段。但換了電影,雖然是終究是黃梅調,但大可不必如此拖沓。每一個角色的戲其實都太輕,與其花四十五分鐘去黛玉怎樣悲寶玉怎樣悼,不如多舖敘點人、事。米雪飾演寶釵很是個驚喜,也有看頭,可惜幾乎完全無戲......既浪費又失衡。

我想到去年大小姐借我的一期《印刻》,其中提到張愛玲曾為電懋寫過《紅樓夢》的劇本,但不知何解淹沒了(宋淇不滿意?邵氏已搶先拍了?),連稿費都沒收到(我懶,雖然雜誌就在案頭但沒功夫翻查,如果記憶有誤請指證)。一想到這件事就心痛,以她跟《紅樓夢》的感通,寫出來會是怎樣的光景?單是想想已經神往。

幸好有俊、俏、美、憨、痴的絕代佳人林青霞為這部戲挽回一點分數。她做寶玉實在太正啦!

(照片版權屬電影公司所有)

related:越劇《紅樓夢》與邵氏的《紅樓夢》



Monday, August 15, 2005

女人的群戲永遠好看

看了一部六十年代的粵語片《四姊妹》,勉強是 Little WomenPride and Prejudice 的拼湊。本來同類型作自有電懋的珠玉《四千金》,這部可談的不多,但純作喜劇看,其實不差,看得我一個下午樂不可支。

劇本出奇的明快,居然沒有當時粵語片的冗長拖沓之弊(尤其前半)。但最好看的是演員。全心照料家務致嫁杏無期的大姊由梁素琴飾演,這人都是慣演女教師、舍監一類(老處女)角色,一本正經說結交男友要謹慎的大道理,今次被放進了喜劇文本,渴望戀愛又故作矜持的姿態變得十分惹笑。本來演這種角色,奔放做作最易,但亦會淪為小丑,而她精采在不慍不火,在絲毫不誇張(簡直是低調)的演出下仍能發揮喜劇(而非鬧劇)效果,角色惹人笑之餘,更惹人愛。

丁皓演慣小家碧玉、大方小姐,今次做反叛任性的二姊,每天穿得像個 dancing queen ,跟著麥基(!)花天酒地,動輒怒喝妹妹,居然又自然得不著痕跡。當然少不得樣貌身型一直沒甚麼轉變的肥姐沈殿霞,原來她當年絲毫不介意被醜化,由開幕吃到落幕,不時嘀咕:「我要肥啦!」。反而丁瑩只是一貫做回爽朗女孩,沒甚麼特別發揮。

於是,四個人的組合由爭用浴室對罵到藏起高跟鞋反目,由「你地唔抵得我有得去玩之嘛」到互相掌摑,由幫大姊撮合因緣到幫懷了孩子的二姊想辦法,最後始終和氣收場,好不熱鬧。其實,女人的群戲永遠好看,管它是紅樓夢金枝慾孽八美千嬌還是 Sex and the City The L Word 排球女將 Swing Girls 甚至 Gunbuster ......(當然本身不好看的還是不好看,例如落後到蠻荒人猿都嫌沒有新意的 Desperate Housewives

可惜的是粵片界不可能找到一個 Mr Darcy ,或 Colin Firth 。國片界還有個喬宏。所以,這部戲的男兒就不說也罷了。

這樣的話題不知會否趕客?不過我知道大小姐一定會說得起勁。其實這部戲先是她挑來寫的,我做編校再拿出來看一次。


Wednesday, August 10, 2005

我想聽 Umberto Eco 的課

甚麼都比別人慢數十拍的我終於受完 The Da Vinci Code 的折磨。實在想不通它好在哪裡,莫說稍為看過點書的人會嗤之以鼻,就是不看書只玩電玩的都不禁要嘲笑那些幼稚的所謂 codes within codes 吧。拆字法?關鍵字搜尋?簡直侮辱讀者智慧。還要拆字之後再拆字, keystone 內又有 keystone ,這樣懶(還是技窮?)乾脆別寫好了。最吃不消的是 Dan Brown 每解一個謎後都要吹捧 Sauniere --亦即誇讚自己--一番,救命!

我亦不知道 Sophie 的作用除了「行行企企」和不時詢問 why, what is that, how could you possibly know this 等等之外還有甚麼。此外,實在極討厭那電影分場式的 narration ,極度無腦。流行小說都是這樣的嗎?男友說:「你都唔睇現代小說。」

自問算不上推理小說迷(喜歡,但看得少),也不奢望 The Da Vinci Code 能提供深層的藝術、宗教論述,至少,能讓我參與一下推理過程,好不好?能讓我感到迷惑,好不好?讓我投入一下好不好?可惜我看到一半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不是聰明,只是主腦如果是一個沒出過場的人物不會 make sense ,那還能有誰?),就算不知道,也其實沒甚麼原素構成懸疑。書本從頭到尾都不是憑線索破解謎題,簡直亂來,沒有空間讓讀者參與,只是一浪接一浪逼你旁觀英雄如可歷險。我有被綁在椅子看 freak show (其實,是悶 show )的感覺,不知為何有這麼多人樂在其中。

從前看 The Name of the Rose 進度極慢,對當中涉及的教會歷史一頭霧水,幾欲放棄,最終沒看完就沾上了別的書,如今氣極拿來重看!一看竟不能釋手(不好,明天還有日文測驗),一開場 William 指引 the cellarer 找馬已經是 Eco 符號學說的上佳演繹,好精采! Grace 說, the book is a discourse on semiology 。還有 Adso 言語間對 Brother William 的折服,那樣赤誠;陷入情欲後的慘悔,那樣動人。 Eco 對教會與異端(heretics)的精深論述,源流明細。呀,不應該拿來比, The Da Vinci Code 不配。

我這種懶人真的不適合上班,甚麼時候能返回校園?聽 Umberto Eco 的課,下課後埋首在書堆, leafing through manuscripts as if seeking nothing but my own enjoyment ......



Monday, August 08, 2005

越劇《紅樓夢》與邵氏的《紅樓夢》

1. 越劇《紅樓夢》

上海越劇版的《紅樓夢》被公認為所有改編本中最好(我看的是三小時的電影版,本文也以該片為討論對象,未知與舞台版的差別有多大?)。可別忘了重點在「所有改編本中」。戲本身是好看的,精華盡攬,聲淚俱下,但是要說它對原作的忠實性,乾脆只算相仿性(resemblance),卻是謬以千里。改編固然是再創造,但看過原書的,誰又能忍受人物個個(除了寶黛)變得性格平板面目可憎(襲人寶釵鳳姐等的心計急不及待宣之於口──編劇可謂盡得續貂者高鶚的真傳),莫說曹雪芹從未如此淺俗──他用的是春秋筆法,人物斷非忠奸善惡二分法可以概括,就是普通戲劇審美標準也容不下這種通俗劇的元素。

即便暫且把這一點剔開去,如果《紅樓夢》原著的精髓只落在寶黛身上,也難教它成為不朽。餘下的哪去了?千織萬繡穿插藏閃的一幅人情圖,配上糜爛的末世意識,如今只被剝落剩一經一緯,而且「旁出一(按:多於一個)小人其間撥亂」,褪化為一個庸俗的愛情悲劇,成了曹雪芹的諷刺對象!這是我對這個舞台版本最失望的地方。整部《紅樓夢》是一襲綿密的雀金裘,寫的是一種勢態、一種氣氛,一絲抽不掉。《紅樓夢》的悲情,不是黛玉個人的多愁善感,也不只是寶黛不能結合的不幸,而是宇宙亙古,蒼生萬物的悲哀:黛玉一生是總明所悞。寶玉是多事所悞……阿鳳是機心所悞。寶釵是博知所悞。湘雲是自愛所悞。襲人是好勝所悞。……(脂本第二十二回批注)所以張愛玲說,「此書是個性格的悲劇,主要人物都是自誤」。因此,第一,根本就不應/必有純粹為服務劇情的「奸人」、「小人」存在,亦即,悲劇不應由「小人撥亂」所致,襲人等也就不應因此而俱被改成「小人」;第二,書中人物各有各的故事,都是重點,單敘寶黛愛情,架空了原著深刻的悲劇意蘊。

2. 邵氏的《紅樓夢》

邵氏的《紅樓夢》黃梅調電影以上海越劇為藍本,己經包攬了上述的缺點,再加上一條畫虎不成,與原著更加漸行漸遠。越劇總也保存了寶玉的痴與黛玉的哀,邵氏傑作中的寶玉卻不爭氣到極,神情木木,氣質凡塵,結果只剩樂蒂獨挑大樑,演繹曹雪芹筆下的敏感淒惋。儘管她是天生的林黛玉,也難將風流醮染全片。越劇電影《紅樓夢》的節奏也拿揑得當,亦徐亦疾,韻味徐徐滲透。邵氏版一開始黛玉進府,卻己是嘰嘰喳喳,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演員(除了樂蒂)彷彿巴巴的趕著把台詞吐完,情感交流完全欠奉,因此排山倒海一句緊接著一句,再加上聒噪的背景絲竹,令人一點喘息的機會都沒有,不得一刻安寧。接下來的劇情,也是流水帳般傾潟而至,不知在趕些甚麼。攝影機則是出奇的呆滯,畫面平板得像舞台藝術紀錄片(多麼懷念李翰祥在《梁祝》裏架的那座游移探索孜孜不倦的攝影機)。少不免也會有close up與zoom in zoom out,但這些鏡頭都不是在感情凝聚處出現,使人莫名其妙,彷彿純粹就是為了動它一動,更加的暴露了導演(袁秋楓,他同年為樂蒂執導的《夜半歌聲》亦教人不忍卒睹)的漫無焦點。

人物方面則比越劇版更不堪,襲人公然對寶釵、黛玉褒貶一番,還跑到王夫人跟前去告黛玉的狀!我對襲人從來沒甚好感,書中的她也確是儼然以怡紅丫鬟頭子自居,嘴臉叫人吃不消,但就算是高鶚,也不過寫她搞搞小動作,到黛玉跟前旁敲側擊試探。打小報告?她最多敢動晴雯,而且那還是一椿公案(「襲人細揣此話,好似寶玉有疑他之意……」)就是真有其事,在這樣的關節口上,曹雪芹是斷不會明寫的。這個襲人進讒的場面無疑突出了她的性格,卻大失原作本旨,烏煙瘴氣之至。還有賈母著黛玉向寶姐姐好生學習、鳳姐當面奚落她小心眼等等,全都是面目全非的再現。更莫說在榮國府中窮極奢華的女兒們,除了樂蒂,是何等的沒有閨閣的秀氣,鳳姐是何等的不曾「粉面含春威不露」,賈母是何等的缺乏老太君氣派,而黛玉葬花是何等的淡然無味──只見樂蒂的弱不禁風,不見葬花詞的悲切……

3. 晴雯

然後寶玉跑去吃晴雯嘴上的胭脂?移花接木還在其次──主角應是金釧或鴛鴦。除非編劇有那麼勤力做資料搜集,知道早本裏的金釧晴雯本是一人──而情況明顯並非如此。金釧的一節是她招惹寶玉的,而且被推開去了,鴛鴦的一節才與戲中相似,是寶玉「猴上身去」要嚐胭脂。晴雯才不會與寶玉像戲中那般痴纏,俗不可耐,既貶低了晴雯,更讓曹雪芹失格。記得寶玉在書中叫她一起洗澡嗎?「晴雯搖手笑道:『罷,罷,我不敢惹爺…』晴雯是要怎麼對待的?她那比一眾百般想著「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借用一下寶釵的柳絮詞)的庸脂俗粉,得到主子的點點青睞就受用不己;她是要撕上十數把扇子才作千金一笑的。

4. 樂蒂

儘管影片是如此的匱乏,樂蒂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唯一能(不只是「適合」)演黛玉的人選。林黛玉也彷彿是為了她才寫成的(好一個「傾書之角」),成為了最能體現她古典氣質、憂鬱意態的一個角色。可惜的是,這個角色最終竟給予她演藝生涯最少的發揮。

related: 紅樓夢到底難拍

Wednesday, August 03, 2005

隔牆花與包法利夫人

看《隔牆花》。要說入骨,這就是愛得入骨了。要拍深情,迷戀,痴戀,還數杜魯福。話雖如此,《隔牆花》還是不復有《祖與占》的靈動、低迴、柔腸百轉。

祖說:
Catherine is not especially beautiful, clever, or sincere. But she's a real woman, and she's the woman we love.

是誰能了解女人如斯,又能愛女人如斯?杜魯福、盧馬、一切懂情的法國人。他們喜歡女人的從容自若,率性任性,愛談風花雪月,點點文藝氣息,少許神經質,不經意的水性楊花。(又來了)我當然當然知道善解人意的女人惹男人愛,但愛 Catherine 的男人,才更懂得女人。甚至,更懂得愛。

不知是否已有人說過,我覺得「包法利夫人」其書其人是(好看的)法國電影,或(迷人的)法國電影中的女人,的原型。來來去去,不也是同一個故事的變奏:一個忠心的丈夫,一個不安於室的妻子,一個火辣的情人,配上一個 dead end 。 當然,對法國文學史一知半解,大概《包法利夫人》不是這個原型的源頭,那就有待指點了。

當然這樣說又是危險的,彷彿說法國電影就這麼一個俗套。不不,當然不是那回事。

BBC 拍攝的《包法利夫人》劇集不堪入目,她成了一個無主見無思想亂來最後被男人玩死的笨蛋。還是法國人才能把這樣的故事講得動聽。英國人嘛,拍《傲慢與偏見》拍得多好看。



「鄉不是回的,而是夢的。」

「鄉不是回的,而是夢的。」

山田洋次在訪問中提到這一句日本「詩」(和歌?),不知原文怎樣?高倉健漂流了好一段日子,還有掛著黃手絹的家可回(雖然男友已為我講解過「山田洋次」思考模式,想來想去,還是不喜歡、不認同這種「很男人」的格局,完全沒有站在女孩子的角度去想),我心中的「鄉」則是由始至終不曾存在的空中花園。不過是短短兩句歌謠,已經洞透日本文學悲哀、虛幻、美麗集於一身的特質。

很喜歡前一陣子木下惠介單張封面那幀《二十四隻眼睛》劇照,高峰秀子風流靈巧,不禁又想到《浮雲》裡的她。日本的電視台播完了成瀨回顧展,DVD boxset 第一輯已經發行,明年電影節,會是成瀨嗎?

不久前才看小津的《宗方姊妹》,也是可愛的高峰秀子,新派風格與古板的姊姊田中絹代南轅北徹,田中忍不住爭辯:「一直不會變舊的東西才是新的。」不禁戚戚焉,也許我也是老人家了。高峰秀子不忿,找爸爸笠智眾評理,笠智眾一貫「笑笑口」:「唔......啊......」,稍後看似模稜兩可的一番話其實溫和地表達了與田中一樣的意思。這就是小津。然後,父女坐在廊階下扮庭院裡的黃鶯叫。



Monday, August 01, 2005

其實我真係癲架喎

其實我真係癲架喎。正經八百寫《春雪》到底不過是看他們犯禁至眉飛色舞。對神聖的敕許最大逆不道而又最優美的侵犯。明明可以名正言順門當戶對結合。一個因不能挽回衍生豁出去的慾望。另一個望穿秋水終於興奮莫名又要嚴正拒絕。

赴旅館之會,看似那樣無奈,那樣委屈。然而,沒有明知不可能,就沒有隨之而來的狂熱渴望。沒有渴望沒有幸福觸手即及卻要拒絕的痛。也就沒有守到最後一線還是脫手就範的快感。是墮落又是優雅。不迴避不會有迎上了唇邊再也放不開的吻。雙手不抵制不會有兩手終能交纏的興奮。是抑壓到極點的釋放。放蕩過後重新披上層層疊疊最雍容的和服。一切又歸於肅穆。直至下一次的狂亂。(這一雙古代戀人把角色扮演玩得太認真了)誰說是悲劇?真的真的那是無上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