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anuary 12, 2013

《我的名字叫紅》之結構?

最近在讀柏慕克(Orhan Pamuk)的小說《我的名字叫紅》(My Name is Red)。最初看得很起勁,兩日內讀完三份之一。現在剩下大約六份一,也依然看得起勁,但心態稍稍變為「只想快點看完」。未讀完就急著發聲當然是有點草率(到底我是個心急的人),但現在寫下,到看完作比較也是樂趣。

《紅》與艾柯(Umberto Eco)的《玫瑰的名字》(The Name of the Rose)都是具歷史背景的「炫學」推理小說,在推理小說的框架內加入哲理思考,但境界完全不同,艾柯對其寫作題材的熟悉與深入程度完全無可比擬,《玫瑰》佈局之繁密複雜,語言之典雅,細節之豐富,思考之深邃,令人讀後靈魂震盪,難怪艾柯對世人常將兩者比較感到「大惑不解」(兩人的另一「近似」作,是艾的《羅安娜女王的神秘火焰》 The Mysterious Flame of Queen Loana --簡直是奇書,看完後一直想寫短評,但提不起勁,希望日內動筆--,及柏的 The Innocence of Object --《純真博物館》The Museum of Innocence 的補充作--,都以大量插畫、照片輔助自傳式故事)。

《紅》能夠讀得這麼快,是因為它雖然談及宗教、藝術,但說得頗為淺白。最初覺得情節緊湊,想想其實是錯覺。600多頁的篇幅,發生的事其實非常少,也非常簡單,好些敘述頗為「婆媽」--例如 Black 替 Shekure 安排離婚又即日結婚的過程,所佔篇幅不少,但如流水帳,要說是為刻劃中世記伊斯坦堡風尚習俗,又嫌不夠細緻不夠詩意不夠詳盡,結果兩不討好。《紅》算不上通俗小說(雖然它有非常通俗的地方),當然不一定要曲折離奇,但它的篇幅與情節及內涵並不成正比:情節固然非常簡單,關於藝術及宗教的討論偏也頗重複,來來去去圍繞同一個讀者已充份掌握的問題;《紅》也當然超越一般推理小說,但不要因為它有更豐富的內容便說它不是推理小說,按其佈局,仍是徹底的推理小說,但負上「解謎」責任的主角 Black ,只馬馬虎虎地探訪過嫌疑者,然後便再沒有(引領讀者)對命案進一步思考,書裡提供的線索亦非常少,關於藝術及宗教的辯論偏向間單及重複,不免令人看得不是味兒。

視角(不停)轉移的技巧並不*特別*有助於刻劃人物或架構情節或製造懸念,讀者也並沒有因為這種手法而無法掌握某些資訊--視角轉移的其中一個好處--,我以為淪為花巧招數。各個人物的性格不是很突出或立體,面目挺模糊,也缺乏一把獨有的聲音(voice)--我的意思是,假使全書視角改為全知或半全知,效果不會有太大分別。雖然還有一百頁,已感到有好些細節不大有關係。例如 Esther 的自白,頗為可有可無(她的角色有一定串連作用,但她的自白不是為了建構人物,只是曲折地讓我們看到密信的內容,半全知觀點完全可以代勞,其他角色同理)。角色不時直接向讀者發話,不算新鮮的技巧了,但在本書中並沒有反思或戲謔小說敘事的後設作用,於是淪為另一道花招(而我仍未發現 Shekure 多次強調 Black 的陽物巨大,究竟有沒有別的意思......)

《紅》與《玫瑰》根本不能比較,不能比較的原因是,《玫瑰》的結構是完美的,就是脫離懸疑推理成份,本身仍是一部充滿魅力的小說,人物、情節、思辯同時發展,更進一步說,《玫瑰》的哲理與懸疑根本不能分割,是一個有機的、深刻的整體;至於《紅》,脫離了懸疑推理,便很難說是一個很完整的存在,它的人物缺乏血肉(我們對所有人都所知甚少,即使是那麼愛朝三暮四表現自己的 Shekure ),情節舖排並不綿密,哲理也太淺白。

無論如何,本書還是激發了我對波斯畫、伊斯蘭藝術的興趣,今天午飯時間買下一本入門書,看到下面這張畫,不覺驚艷。是 Bihzad 的 The Seduction of Yusuf (1488)。Zulaikha 引誘 Yusuf (Joseph)進她的宫殿,穿過七個房間,每進一個房間,Zulaikha 都會把門鎖上。終於到宮殿深處,Zulaikha 想擁抱 Yusuf ,但 Yusuf 遁走於無形。

不就是最早的立體派?



(圖片來自 Taschen 出版的 Islamic Art ;網上是也有這幅圖,但色彩很差,還是直接從書裡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