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May 31, 2004

《千禧曼波》的環迴?

初看《千禧曼波》,覺得它是一個環迴。 Vicky 一開始在長長的天橋走著,旁白說:「她跟豪豪分手了」。影片的時序與旁白是有點混淆的,因此這個游走的段落究竟應該安放在她人生旅途的甚麼地方,其實無從稽考。也許不必稽考?因為她的人生就是一個環迴的過程,遭朋友放飛機,然後遇上小豪,覺得他「沉默、害羞」。一起了,小豪變得兇惡、暴力;後來她在日本被捷哥放了飛機,遇上「沉默、害羞」的竹內兄弟……然後又怎樣呢?

影片到此而止,是否暗示我們剛好跟著 Vicky 走完了一圈,而往後她的生活就不用說了,因為我們都已經知道了?(片首正是沉默、害羞的小豪變得暴躁)

踏入千禧的侯孝賢沒有了《好男好女》式的新舊對比;沒有了《童年往事》裡對鄉郊的嚮往;亦不復見《風櫃來的人》、《尼羅河女兒》、《戀戀風塵》等的城鄉對照(及這些種種所隱含的對城市的貶抑)。告別了依戀往昔的《海上花》,《千禧曼波》的侯孝賢算是真真正正的面對新世代,與及已轉化的社會模式。換句話說,影片裡再沒有他嚮往的純真與質樸,有的話(「沉默、害羞」)也充其量是一種假象:片末竹內康、竹內淳兄弟的「沉默、害羞」,未嘗不會環迴至小豪式的粗暴。

──這樣看《千禧曼波》好像過份簡單。要是它的意義僅止於此,影片就真的有點叫人失望了。不是說戲拍得不好,而是太過小品式。作為一篇朱天文的小說,大概會很精采。作為一部其他導演的電影,也是很有風格的作品,但是以侯孝賢今時今日的地位與能耐,拍這樣的一齣電影吧好像有點浪費。

細想起來,《千禧曼波》裡沒有了城鄉對比,取而代之的卻是台日對比,以台灣都市的糜爛生活映照日本鄉郊的寧靜古樸。台灣都市正面對急速的發展,娛樂場所擠擁噓撼,片中到處出現 Hello Kitty 的蹤跡,暗示社會正漸趨向商品化的消費模式。這邊廂,日本的雪鄉夕張沒有甚麼娛樂,Vicky 與竹內兄弟的消閑活動是玩雪,本土的 Hello Kitty 在此毫無容身之所。白雪、古木、小屋:該地彷彿與世隔絕,是絲毫未經現代化影響,保留著古樸與真率的桃花源,連上映的電影也是跟時代脫節的。在侯孝賢的鏡頭下這並不顯得老土破陋,反而風味非凡。

影片表面上依戀日本(這也並不出奇),深層的意味卻是通過對日本雪鄉近乎一廂情願的美化(台灣對日本的愛恨交纏,大概可以跟香港人對英國的情意結比量),暗地批判台灣本土的墮落,也流露了一份感歎純真不復再的失落。往日都市的商品化、庸俗化已令侯孝賢厭惡,但他尚可在本土的鄉郊尋求安寧,而今日台灣本土的鄉村已無法讓他美化與依戀,只能向外求索,當中的失落與哀愁其實更深更濃。

片首的魔術場面其實已點明了主題,並且是一種沉重的控訴:大陸發的証書用的是英文、台灣的魔術師用外國的錢幣,加上片中反覆出現的 Hello Kitty 擺設,都暗示了在資本主義氾濫及「全球化」熱烈風行的洪流中,(亞洲)各國紛紛向外國(特別是美國)仿效,而放棄向自已固有的源流求索。相反,在台灣人追捧日本 Hello Kitty 的同時,日本的這個小村落卻始終保留著他們的生活方式,熱切擁護著他們昔日的石原裕次郎和勝新太郎......

而 Vicky 亦只有拋開了都市的情事、脫離了物質上能支持她的捷哥,來到竹內兄弟的身邊,在雪國──而非片首她快樂地走著的那陰霾的天橋──才找到了真正的快樂。事實上,她亦是在這一個能滌凈靈魂的安祥小鄉重新獲得了生存的力量。

雪國的「沉默、害羞」,也許正是真正的「沉默、害羞」。



Emmanuelle Beart: what is sexy?

希治閣說,Suspense is like a woman. The more left to the imagination,the more the excitement.

端莊的黑色女傭裝束。繫得有條不紊的白色圍裙。緊封的鈕扣。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金髮......再加上一副冷若冰霜的臉。一切的性感,卻早在想像中超越黑白、劃破纏繞的裙帶,沒入無窮無盡的樂園。翻湧出深藏在骨子裡的媚。神秘的意態。綑得越緊,會否放浪得越是狂野?撩人之處,正在於她的密實、她的木無表情。骨子裡的騷、謎樣的春情,豈是一般搔首弄姿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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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澤優:誰不想把她征服?


kurosawa 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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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意和老師上床哦。」

試想像一個日本少女以我們都熟知(就算不曾迷戀)的綾波麗腔調說出這一句對白......然後閣下巴不得立即化身為Humbert Humbert吧。貴為黑澤明的孫女,黑澤優的名字卻不甚響亮過,如今更是消聲匿跡。但是這個挾着祖父餘威的名門之後實在不應就此殞落。

從《死者之學園祭》,到《ISOLA》,到《R-17》,黑澤優身上都充滿幽異的死的能量,是死亡原欲(thanatos)旺盛的生物,但此與鬼魅無關,她的「人」氣倒是極充沛。當死亡的意志大於生之意志(或曰愛欲eros),人的自我會產生對自身或對外的破壞力,是為死亡原欲。在《死》片中她的角色體現了死亡原欲向內伸延的過程--跳樓自殺--雖然後來證實是被殺,但她在片中曇花數現的任何一副表情都是「一個死樣」,灰濛濛對生存毫無留戀毫無渴求,但也斷不是厭世,而是一種空白。至於在《ISOLA》中,她飾演的千尋不斷對身邊的人施以毒手,則是死亡原欲向外擴散的表現。

而將死亡原欲表現得最極致的,還要算探討學生問題的劇集《R-17》。她飾演的加世琉,雖說是傾慕老師,但似乎不知何謂「愛/喜歡」,倒像是一件毫無情感的生物,連挑逗的說話:「我願意和老師上床哦」都說得疏離淡泊(當然這是另一種形式的 sex appeal)。被問及有男朋友沒?回答:「我才不需要呢」。愛欲意志幾乎是零,很有點視死亡為圓滿終結的綾波麗味道,而且是一個 wicked 版淩波麗,腦裡有着更多複雜怪異的主意,比綾波增添「人」的氣息,卻又更加謎樣。

加世琉專門看上意志力薄弱的人,在他們躑躅之際輕推一把,在耳邊細語「不如,去死吧......」,時還奉上刀子。生存的目的是為了死亡,願望是跟心愛的人快樂的過一天,然後殺掉他,再自殺。而那不是悲觀、厭世。她的世界不存在開心與不開心,也不存在對與錯,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空白。為老師辟謠;把FING頭丸混進糖果中,此一救一害,在她心目中都沒有分別,因為當中沒有意志。

是的,沒有意志。一心以死為終極,原因不是現世痛苦,不是苦悶,更不是傷心。是空白。她會在臨別留給你一個曖昧的笑。

她的內心卻是一個強力磁場,莫名的牽引人心。有些人的心底就是有着向空白下墮的渴望。綾波的世界與黑澤優的世界,都有一種連她們都不曾自覺的悲哀,莫非是不約而同的看穿了宇宙的無意志與無意義?那是一種難以捉摸,更無法言說的傷感。謎離,所以迷人。

眼睛往往有點有神無氣,無力地盯着你時卻總令人思疑她埋藏了滿腹秘密與詭計,儼然在說「你有很多事不知道哦」。她的魅力就在於她的漫不經心與漠不關心,那種跟現世完全抽離的謎樣氣質。你永遠不會知道她在想甚麼。以面對那種在笑與不笑之間的臉色,誰不想把她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