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November 30, 2005

夢之浮橋

(圖:讓莫奈著迷的小橋)

一個人去京都玩了五天--晚去早返,還有半天在大阪,實際只有兩天半在京都。時日雖短,卻是夢幻之旅,我愛我踏出的每一步。在京都一點流落異鄉的感覺都沒有,比回家更親切;回到香港,很不慣很不慣。我覺得,我是屬於京都的。

京都人生活節奏慢,馬路上大車會安靜地讓單車,絕少響喇叭,我在嵐山租了單車,笨手笨腳的,竟然也沒有招罵,有時會差點撞到人,他們也毫不介意,還跟我點頭微笑,我連鎖單車都不懂,唯有問人,接著不停不停迷路,又問了不下十數人,沒有一個不是笑容可掬地給我指點,有些還給我畫地圖。

在龍安寺漫步時,走在前面的兩個日本女人忽然驚歎:「きれいね!」,我這才發現路上正有落葉飄下,真的很美,日本人就是會品味生活中很細碎很細碎的美,我聽了,很感動。

甫下機,就被女皇召了出去跟 sam 吃飯。我拿出給 sam 太太買的手信。

女皇:「咩黎架?」

我:「hand cream 。」(京都白面女人牌)

女皇(拿起小紙袋):「開黎睇下囉?」

我:「下?」

女皇(作勢要拆):「而家開囉。」

我(恍然大悟):「唔係俾你架喎!」

女皇(爆):「下?唔係比我架?」

她理所當然地覺得我拿出來的就是她的,哈!

我在茶碗給她買了一條小貓項鍊,自己也買了一樣的。

筵席散後,sam 和太太乘巴士回家,我們四個小輩在街上浪蕩。其他兩(個閑)人分別在炮台山和北角告別,最後剩下我們,走到天后,她帶我去吃糖水,然後陪我等巴士。

忙著準備能力試,京都遊記稍後再補。



Tuesday, November 08, 2005

抱屈

銳同事在放李香蘭唱片,柔腸百轉,春情蕩漾。

毛同事:「好王家衛。」

聽著甚是刺耳,忍不住叫嚷:「甚麼好王家衛,是好『那個年代』,好李香蘭。」

明明是貨真價實三、四十年代的時代曲,不過因為王家衛曾將一首「花樣的年華」(京劇崑曲越劇粵劇暫都先不算在裡頭了)古老當時興炒得熱鬧了,從此一切旗袍、時代曲、六十年代(甚至更早)的印像,反過來成為了「王家衛」的 iconography 。明明是王家衛利用了它們,又扭曲了它們--雖然效果不一定負面,但沒人真的在意它們的獨特性,都只記得,是王家衛的標記。

再說,李香蘭風流,周璇小巧,本來就很不同,我還真聯想不到王家衛上去。一個堆砌拼貼、充滿想像色彩的影像空間,成了某些人心中的真像,果然模疑要比真的還真。這些人通常又一知半解,把看起來聽起來稍有點類似的,都歸到一類去。

前幾天又有看完《最好的時光》的人對我說:「很王家衛。」我的天,最多可說是「很六十年代」,怎麼又「很王家衛」了?侯孝賢是那樣的自然,貼近生活,又怎能跟做作、架空(無貶意)的王家衛相提並論。

不過--

王菲踱步喃喃唸著日文單語,偷戀小日本,小家碧玉氣質猶勝尤敏,叫我們愛尤敏愛電懋的人,也禁不住為這個假貨著迷。能將一首土土的時代曲,甚至一個時代把玩得這般巧,王家衛之外也莫能有誰了。



Wednesday, November 02, 2005

戀父、幻想、自虐、預言自我實現:再談《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第一次看徐靜蕾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是看DVD,看到淡漠不足,影片對女人心事的觸覺,幾近空洞。情慾的壓抑,期待的落空,漫長的蹉跎,一切不易觸及的女人深處,都刻畫得比較薄弱。

正式在大銀幕重看,終於撥開雲霧,摸出真像。徐靜蕾關心的大概不是女人內心有多私密迂迴,而是她的個人幻想。影片是一個以她為中心的舞台,讓她投射最放肆最毫無遮掩的戀父情結。一場樂在其中的自虐幻想,最後還要來個預言自我實現( self fulfilling prophecy ),自虐到底,快樂無邊。

一個年紀比自己大上一截的男人,滿屋的藏書,間中花俏的說兩句英文──莫理姜文身型日益臃腫,偏偏一個背影已是少女憧憬的對像。姜文與女人的頭兩回相遇,都面目模糊,多以背影示人,是一個不由你質疑不由你挑剔,只容你跟隨、依附、仰望的「父」的形像。

徐靜蕾的幻想由是肆意上場,這個壯闊的男人會在她迷亂時拉她一把,會讓她在自己的打字機上亂按,會幫她圍上圍巾。還有,那樣不可企及的令她眷戀,又會散發收、放的曖昧,叫她能猛地從背後貼過去,擁著他。

幻想並不停留在甜美中,反而一步一步陷入自虐。男人身旁有女人團團轉,不夠;回來了不再找自己,不夠;記不起自己,都不夠;她還要懷著孩子離去,悄悄生下來,好栽下能滿足其後預言自我實現的種子,徹徹底底的自虐。這樣的經歷,還要通過書寫重訪一次,作為壯麗的自我完成。

媽讓她送餃子不去送,落得看著男人在院子跟媽調笑;看著他進進出出,偏要退到底不去找他,不正是為了享受失望的快感?懷著兒子悄然遠去,不正是為了讓將來的重逢再加一陣陰霾?

至此,無須懷疑女人所做的一切根本就為了不被記起,再為了回去見證不被記起。因此,在最後一次相遇,姜文終於輪廓分明,出現正面特寫,因為女人此時要面對自己的幻想,實現那不被記起的期望。不知道原著如何安排,但據荷里活版,女人與男人第三次相遇,一發現男人已將前事盡忘,馬上黯然別去,沒有繾綣。在徐靜蕾的戲裡,第三次的相遇卻是一種儀式,她明知男人記不起自己,抱著這種預知去與他春風一度,好讓自己承受的更深刻,更狠,也好讓他再一次忘記。翌晨,男人一邊進早餐,一邊侃侃談論著 déjà vu ,那就是儀式化的時刻,也是她求仁得仁的時刻:她的反應頗堪玩味,表情幽幽,不會是傷心失望──早已預知的何來失望,卻是終於看到期待成真的一種銷魂( ecstasy )狀態。

荷里活版的同名電影將故事包裝得浪慢陰鬱,對男女主角的刻畫比重分明,徐靜蕾的版本卻明顯有較強的女性/導演自覺。姑不論你同意與否(尤其,如果你也是女人),這是清清楚楚的女人自覺。有人要說,一個英文單字就把我迷倒?笑話!──可別笑得太快,她要的不是那單字,她要的是迷倒,沒頭沒腦的為一個人迷倒。而且,他越不經意,她越迷。

戲裡,戲外,都是徐靜蕾的舞台,男人是她的主要道具──不是玩物,是道具,讓她實現自己的幻想,管它是迎合男人還是自虐,連眼淚都是她為自己編派。這其實是女性角度的《一樹梨花壓海棠》,還有,中國化了的。

戲中女人在女孩時代內向單純,面對喜歡的人只敢遠觀,連仰望都不敢;長成少女開始橫衝直撞,初嚐愛情滋味以為那就是天堂,被離棄後還在男人門前徘徊依戀;到經歷風塵,世故了,說來就來,然後在幻滅中含著淚走得那樣灑脫--其實並不灑脫,只是有一種明知無望的痛快,這個蛻變的過程,捕捉得十分細緻,至少比血肉模糊的《長恨歌》超了幾班。

唯一不足的是兩場舞會,首先那舞廳就不夠氣派,小兒子靠著的樑柱陳舊骯髒,污漬一大塊。致命的是徐靜蕾完全不懂拿捏舞會氣氛,無論是分鏡、構圖、焦點,都浮華不足,渙散有餘。

宣傳都集中在徐靜蕾身上,其實演小女孩的林園也不差。不用對白,不用表情,就一張臉,已很有戲,再添兩句話,更是點睛,那偏執很惹人愛。

自虐的電影,老讓人看得如坐針氈,徐靜蕾卻沒有讓自虐沉淪為自憐自傷,她的沉著與清醒,一如那素淨白玫瑰,昇華為一種安靜、剛毅的美。

餘話:徐靜蕾坐在馬桶上蹺著腿抽煙的鏡頭,會不會是受了《神女》的啟發?要是,這一著還魂,也不算差,起碼換個角度,像古人融化詩句,影子是綽然,卻也不著痕跡。

舊文:《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