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October 01, 2005

痴及局外

寶二爺( sam )不嫌我淺薄,打電話來叫我出去跟大家一起午飯。到了才發現席上都是大人: Michael ,黃小姐, Grace , Mable ,毛同事(嘿),只有我一個後輩格格不入。吃的是上海菜,我們坐的一席靠窗,外面闖進來溫和不暴烈的陽光,落在 Michael 額上,幻幻的不太真實,卻真像戲裡光影。

由侯孝賢扯到胡蘭成、紅樓夢,直像做了一場夢,想到的是《海上花》裡的飯局。侯孝賢想拍胡蘭城--受朱氏姊妹影響太深。那麼,誰演胡蘭城? Michael 二話不說,直指向 Sam 。 Sam 大呼「啋!」我們乘勢說,黃小姐作張愛玲。那雷博士是甚麼?「桑弧」......

回到公司很晚。 joyce 說:「這麼遲!」我指著 Sam :「一起的。」 joyce 說:「你老闆不是一起......」 Sam 聽了有點苦惱。

過了一陣子,電話響起, Sam 叫我拿水杯到 pantry 。我先看到他的背影,正在沖咖啡。「我累你被責怪,所以請你喝咖啡呀。」其實他讓我去吃飯,我高興都來不及。而且老闆也沒有責怪--也不是這樣小器的人。至於咖啡,其實他常有預我的份兒。

是齡官劃薔,教寶玉看了知道她心裡有些熬煎,又恨不能替她分些,冒著雨勸她不要寫了;還是玉釧兒為了姊姊投井滿肚冤屈,教寶玉看了不忍,偏要哄她吃一口蓮葉羹,然後燙了手,也不覺......都不是。那短暫的一刻,就我們兩個,貼心又靜悄悄的,忽然真以為自己是個小丫環,闖入了《紅樓夢》的世界。想著想著,我竟有些淚光。

以後我最捨不得,就是這些最好的時光了。



且說那寶玉見王夫人醒來,自己沒趣,忙進大觀園來。只見赤日當空,樹陰合地,滿耳蟬聲,靜無人語。剛到了薔薇花架,只聽有人哽噎之聲。寶玉心中疑惑,便站住細聽,果然架下那邊有人。如今五月之際,那薔薇正是花葉茂盛之時,寶玉便悄悄的隔著籬笆洞兒一看,只見一個女孩子蹲在花下,手裏拿著根綰頭的簪子,在地下摳土,一面悄悄的流淚。

寶玉心中想道:「難道這也是個痴丫頭,又像顰兒來葬花不成﹖」因又自嘆道:「若真也葬花,可謂『東施效顰』,不但不為新特,且更可厭了。」想畢,便要叫那女孩子說:「你不用跟著林姑娘學了。」話未出口,幸而再看時,這女孩子面生,不是個侍兒,倒像是那十二個學戲的女孩子之內的,卻辨不出他是生旦淨丑哪一個角色來。寶玉忙把舌頭一伸,將口掩住,自己想道:「幸而不曾造次。上兩次皆因造次了,顰兒也生氣,寶兒也多心,如今再得罪了他們,越發沒意思了。」

一面想,一面又恨認不得這個是誰。再留神細看,只見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裊裊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態。寶玉早又不忍棄他而去,只管痴看。只見他雖然用金簪劃地,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畫字。寶玉用眼隨著簪子的起落,一直一畫一點一勾的看了去,數一數,十八筆。自己又在手心裏用指頭按著他方才下筆的規矩寫了,猜是個甚麼字。寫成一想,原來就是個薔薇花的「薔」字。

寶玉想道:「必定是他也要作詩填詞。這會子見了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兩句,一時興至恐忘,在地下畫著推敲,也未可知。且看他底下再寫甚麼。」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見那女孩子還在那裏畫呢,畫來畫去,還是個「薔」字。再看,還是個「薔」字。裏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畫完一個又畫一個,已經畫了有幾千個「薔」。外面的不覺也看痴了,兩個眼睛珠兒只管隨著簪子動,心裏卻想:「這女孩子一定有甚麼話說不出來的大心事,才這樣個形景。外面既是這個形景,心裏不知怎麼熬煎。看他的模樣兒這般單薄,心裏哪裏還擱得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過來。」

伏中陰晴不定,片雲可以致雨。忽一陣涼風過了,唰唰的落下一陣雨來。寶玉看著那女孩子頭上滴下水來,紗衣裳登時濕了。寶玉想道:「這時下雨。他這個身子,如何禁得驟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說道:「不用寫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濕了。」那女孩子聽說倒唬了一跳,抬頭一看,只見花外一個人叫他不要寫了,下大雨了。一則寶玉臉面俊秀;二則花葉繁茂,上下俱被枝葉隱住,剛露著半邊臉:那女孩子只當是個丫頭,再不想是寶玉,因笑道:「多謝姐姐提醒了我!難道姐姐在外頭有甚麼遮雨的﹖」一句提醒了寶玉,「噯喲」了一聲,才覺得渾身冰涼。低頭一看,自己身上也都濕了。說聲「不好」,只得一氣跑回怡紅院去了,心裏卻還記掛著那女孩子沒處避雨。

(第三十回)

這裏麝月等預備了碗箸來伺候吃飯。寶玉只是不吃,問玉釧兒道:「你母親身子好﹖」玉釧兒滿臉怒色,正眼也不看寶玉,半日,方說了一個「好」字。寶玉便覺沒趣,半日,只得又陪笑問道:「誰叫你給我送來的﹖」玉釧兒道:「不過是奶奶太太們!」寶玉見他還是這樣哭喪,便知他是為金釧兒的原故;待要虛心下氣磨轉他,又見人多,不好下氣的,因而變盡方法,將人都支出去,然後又陪笑問長問短。

那玉釧兒先雖不悅,只管見寶玉一些性子沒有,憑他怎麼喪謗,他還是溫存和氣,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了,臉上方有三分喜色。寶玉便笑求他:「好姐姐,你把那湯拿了來我嚐嚐。」玉釧兒道:「我從不會餵人東西,等他們來了再吃。」寶玉笑道:「我不是要你餵我。我因為走不動,你遞給我吃了,你好趕早兒回去交代了,你好吃飯的。我只管耽誤時候,你豈不餓壞了﹖你要懶待動,我少不了忍了疼下去取來。」說著便要下床來,扎掙起來,禁不住噯喲之聲。玉釧兒見他這般,忍不住起身說道:「躺下罷!哪世裏造了來的孽,這會子現世現報!教我哪一個眼睛看得上!」一面說,一面哧的一聲又笑了,端過湯來。

寶玉笑道:「好姐姐,你要生氣,只管在這裏生罷,見了老太太、太太可放和氣些。若還這樣,你就又挨罵了。」玉釧兒道:「吃罷,吃罷!不用和我甜嘴蜜舌的,我可不信這樣話!」說著,催寶玉喝了兩口湯。寶玉故意說:「不好吃,不吃了。」玉釧兒道:「阿彌陀佛!這還不好吃,甚麼好吃﹖」寶玉道:「一點味兒也沒有,你不信,嚐一嚐就知道了。」玉釧兒真就賭氣嚐了一嚐。寶玉笑道:「這可好吃了。」玉釧兒聽說,方解過意來,原是寶玉哄他吃一口,便說道:「你既說不好吃,這會子說好吃也不給你吃了。」寶玉只管陪笑央求要吃,玉釧兒又不給他,一面又叫人來打發吃飯。

丫頭方進來時,忽有人來回話:「傅二爺家的兩個嬤嬤來請安,來見二爺。」......那玉釧兒見生人來,也不和寶玉廝鬧了,手裏端著湯只顧聽話。寶玉又只顧和婆子說話,一面吃飯,一面伸手去要湯。兩個人的眼睛都看著人,不想伸猛了手,便將碗碰翻,將湯潑了寶玉手上。玉釧兒倒不曾燙著,唬了一跳,忙笑了:「這是怎麼說!」慌的丫頭們忙上來接碗。寶玉自己燙了手倒不覺的,卻只管問玉釧兒:「燙了哪裏了?疼不疼?」玉釧兒和眾人都笑了。玉釧兒道:「你自己燙了,只管問我。」寶玉聽說,方覺自己燙了。眾人上來連忙收拾。寶玉也不吃飯了,洗手吃茶,又和那兩個婆子說了兩句話。然後兩個婆子告辭出去,晴雯等送至橋邊方回。

(第三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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