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September 10, 2006

《戶田家兄妹》和這幾天看的幾部電影

《戶田家兄妹》

《東京物語》的前奏;高峰三枝子(三女)默默低頭,將委屈埋藏於心底的含蓄韻致,其後由原節子推向渾然極至。

猝逝的戶田家父親原來生前替朋友擔保了一筆巨債,為了償還債務,兒女必須賣掉大宅。跟父母同住的三女陪著母親挨次寄居已婚的長子、次女家,兩家都毫不掩飾對母女二人的不歡迎,她們最後寧願遷居到「住不得人」的破舊別墅。影片處處令人聯想到《東京物語》,兩老在東京受子女冷落,唯有子媳原節子全心全意看待。只是小津早期思想明顯更傾向中國的儒家精神,褒貶很是分明。《戶田家兄妹》斥責子女不念親情的意識非常明顯,女兒、媳婦不留情面數落母親、妹妹,一副副刻薄嘴臉,可以看出小津對這些角色的否定,片末他更安排幼子佐分利信把兄姊凜然痛罵一頓。《東京物語》則更有一份看透世情的襟懷,無暇陪伴父母遊玩的長子(山村聰)和不想招呼他們的次女(杉村春子),縱然是淡漠,也是各有各的處境,小津放棄了一面倒將他們刻劃為「不孝」,只是通過原節子的誠懇,暗暗對比他們的無動於衷;至於兩老,也抱著隨遇而安的心境,他們受不了熱海的聒噪提早回家,卻因為杉村春子在家裡開街坊會而要避席,原節子家裡又只容得下一人,夫妻二人要各自找地方渡宿,笠智眾平和地笑說:「我們終於無家可歸了啊!」,一絲絲苦澀摻在達觀之中,以寬容面對無可奈何,正是小津境界已經更為開闊高遠的寫照。相比譴責子女無情,小津後期的著眼點已提昇到俯視生命、人間,流露淡淡然的無奈。

小津寫情像詩、像畫,有一種抽離的美,高峰三枝子的委屈和傷心,並不曾通過表情、言語表現;她抬頭看到壁上的父親遺照,忍不住跪下來,鏡頭只是映著她的背影,一切盡在不言中──是很富文學感的表現手法。

片中母女二人遷到哪裡都會帶上戶田老爺生前最愛的八哥和一盤一盤萬年青,不只是懷念故人,這種不厭其煩的執著,是真正心裡有情,我很喜歡這一個情節。



《淑女忘記了甚麼》

爸爸說看這一部戲想到了我,便也拿來看看。哦……

這一部可以看到小津幽默風趣的一面,更能看到小津哲學的精妙。最有趣的是片中兩個「阿嬸」,每當其中一個笑對方是「ばか」,對方便會以「かば」回應。



A Boire

Emmanuelle Béart 主演的黑色幽默片。從來不迷這類黑色幽默片,加上這一部情節沉悶無聊……。奇怪,似乎每一部 Emmanuelle Béart 參演的電影,她總要露一露……



Nathalie

Emmanuelle Béart 配 Fanny Ardant ,還有 Gérard Depardieu ,是為演技大鬥法。我一直覺得Emmanuelle Béart 極有女人味,又富一種既像迷失又像操控大局的神秘氣質,令男人銷魂但從不淪為 sex object ,無論對手是男是女,都壓場感十足,不過一併上 Fanny Ardant ,還是馬上壁壘分明:前輩與後輩。並不特別喜歡 Fanny Ardant ,但畢竟是老手呀,杜魯福都要捨嘉芙蓮丹露取她,你不能不認同她實在有點功架。別擔心,有福的還是觀眾,她的從容老練逼出了Emmanuelle Béart 的一點嫩,跟 Ardant 對戲, Béart 有時竟像大人面前說出無知話的孩子,對對,就像泳池邊的 Ludivine Sagnier 遇上 Charlotte Rampling ,再努力扮世故,始終掩不住稚氣(與及由稚氣而來的無法無天的能量)。當然這也是角色使然, Béart 演的是一個跳脫衣舞的妓女(!),當婦科醫生的 Ardant 不信任丈夫 Gérard Depardieu ,「僱用」她出手誘惑,那麼相比雍容的 Ardant ,自然 Béart 要表現出她直覺式的膚淺,二來,年紀差了那麼一大截嘛。

不能說是懸疑片,但是繼承了希治閣《迷魂記》最迷人的特點:曖昧( ambiguity )──金露華對占士史釗活的信誓旦旦是真情、假意,還是兩者兼而有之?(見 Robin Wood, Hitchcock Revisited )。Emmanuelle Béart 的演繹,正富有這樣的一種曖昧,她的動機、她的心理,都不曾明說,就憑觀眾看她的表情解讀。 Ardant 的一角亦然。



附記:林奕華《包法利夫人們》

用現代人的心態、媒體方式演繹《包法利夫人》的人事,或者該說,書裡的一切其實到今天也在發生,只是人的心態不同了,方式也不同了,是退化荒謬了──包法利夫人在十九世紀為了爭取快樂敢於去做的事,現代人反而(還是)覺得大驚小怪,表面開放談性,其實對性、情以至自我身份的心態還是畸形地落後。只是想說的太多,略嫌不集中,原著中女性物質豐富心靈鬱悶的窒息感似乎也太稀薄,沒看過原著的人大概不會看得過癮,看過的人,又會嫌不夠吧。談不上喜歡不過我很尊重林奕華對原著、對文字(本)、對劇場的尊重,始終他也是個愛文字、懂文學的人,沒有流於玩弄、賣弄。本地有些人/團,對文學一知半解卻來侃侃而談,編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詩意」文字,沉實不足浮誇有餘,又以為玩玩文字遊戲就叫回歸文本,沒有尊重也沒有謙卑;偏偏嘛,社會上也正好有些一知半解的人很是受落。我無言了。



再附記

最近有兩個展覽的題名很有意思,一是文化博物館的「玩物養志」,竟然斗膽顛覆玩物喪志的訓誡,真是,越有這種想法越喪志──喪的鬥志,養的情致。知堂說:「我們於日用必需的東西以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游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雖然是無用的裝點,而且越是精煉越好。」(〈北京的茶食〉)

另一是澳門藝術博物館的「乾坤清氣」(故宮上博「青藤、白陽」書畫展),因為讓我認識了元代王冕的〈墨梅〉詩:「我家洗硯池邊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不要人誇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精句其實在第三句,當然,我覺得這多少反映詩人對世俗眼光的淺薄還是有些鬱鬱。



3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秋天最适合看小津:)

makuranososhi said...

小津甚麼時候看都合適。

今天早上才開《包法利》的演出場刊,又多了一點啟示。看來我從前還沒有好好理解小說最深刻的意涵。

makuranososhi said...

上星期同師妹睇《萬曆十五年》,問起《包法利》,佢狂鬧到停唔到......厲害,睇得多就係睇得多,眼光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