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May 18, 2010

神女生涯原是夢

阮玲玉的臉是帶一點稜角的,也許正是這個原因,即使她笑得再燦爛,仍看着淒清;纖削的身影,也不似同代女星豐滿圓潤,更拉開了她與她們的距離。默片時代的明星,「演」的感覺仍很着跡,阮玲玉則較自然且憑直覺,尤其後期幾部電影,更貼近現代演員的本色演繹。神秘的是,她演的角色,都與她的命運有點相似,使人輕易將其人與角色連繫在一起,她也似乎不只在演戲,而是把自己扔進電影裏活一遍,也許電影是她逃遁的地方。在《神女》(1934)裏,她吐一口煙,蹺起腿,低頭把臉擱在手腕上,雙眼望向虛無,然後與她周圍的世界完全沒入漆黑中—看阮玲玉的戲,總有那麼一點顫慄,似窺見了她的內心。

阮玲玉原籍廣東,1910年生於上海,原名鳳根,十五歲投考明星影片股份有限公司為演員,改名玲玉,初期演出過鴛鴦蝴蝶派言情片、甚至當道的神怪武俠片。1930年羅明佑與黎民偉等成立聯華影片公司,復興國片,阮玲玉加盟其中,開始參演較認真的電影,與費穆、卜萬蒼、孫瑜、吳永剛、蔡楚生、朱石麟等等都合作過,演藝生涯逐漸步入頂峰,卻在1935年3月8日仰藥自殺,年僅二十五歲。

二、三十年代的上海,繁華、曖昧、頹廢,新感覺派作家和電影導演都在揣摩一種新方式以表現摩登都市,及他們對這個都市的感受,而導演們比小說家更能看出所謂摩登只是一種表象,大城市裡也有貧苦與困頓,而骨子裡的上海其實一點不進步,依然是男性主導,且充斥着封建觀念。阮玲玉那些備受壓逼的銀幕形象,如《野草閑花》(1930)、《桃花泣血記》(1931)、《戀愛與義務》(1931)、《神女》、《再會吧,上海!》(1934)、《新女性》(1934)等等,都反映了導演們這種體會。她跟費穆合作的三部影片:《城市之夜》(1933)、《人生》(1934)、《香雪海》(1934),則似乎更着意刻劃女性的內心矛盾,可惜現今都已散佚,在眾多懷念文章中,亦獨是費穆不偏重社會逼害,深入談她的內心衝突。

很難將阮玲玉的性格命運與她的電影分開來看。雖然多演薄命飛花,她的氣質卻非弱不禁風,反而滿有風塵味,也充滿女性風情,在《故都春夢》(1930)便演過「壞女人」;《小玩意》(1933)裏的她是個農村婦女,卻不避嫌向男子施嬌媚,不經意肌膚相貼,男人無不癡迷,假如我們相信阮玲玉是把自己扔進電影中的,也自然可以感受到,這就是真實的她;但她亦單純、矜貴,總有一份尊嚴。私生活裡,由她看穿第一個情人張達民浪蕩揮霍欲斬斷轇轕,可見她不甘逆來順受,但接受情場老手唐季珊的追求,至關係漸變質亦不分離,又不難想像她亦有軟弱沉溺的一面。她正是上海那種曖昧性的化身,可以騷媚,可以端莊,可以頹廢,可以清高,可以繁華,可以蒼涼。

今年是阮玲玉誕生一百周年,香港電影資料館與中國電影資料館及台北電影節合作,放映八部阮玲玉主演的電影,以為紀念,我們同時期盼有一天能看到其他散佚作:影片搜尋與修復的工作,需要一直延續下去。

http://www.lcsd.gov.hk/CE/CulturalService/filmprog/chinese/2010rl/2010rl_film.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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