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anuary 28, 2012

試讀《尤利西斯》

看過馬蒂斯( Henri Matisse )展覽後,決心把買下多年的《尤利西斯》( Ulysses )拿來一讀。幾年前讀《都柏林人》( Dubliners )已經覺得很艱澀(亦很晦暗),很多愛爾蘭用語根本看不懂,就是有註釋,也覺得非常阻隔,看了兩三個短篇就丟下了。

讀《尤利西斯》感覺上沒那麼吃力,但不知所云的地方到處皆是,也看不出漫無重心的描寫背後有何用心,不免越看越分心。一百六十頁開外,我相信以我的英語程度,根本不可能把本書看完。即使看完,也不得其味。

我放棄了。

還是先從中文譯本入手,比較實際。僅小說開場 Buck Mulligan 與 Stephen Dedalus 對話一幕,我已發覺讀原文時完全錯過了對宗教及宗教觀的調侃。

不少人把喬伊斯( James Joyce )與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相提並論,但閱讀兩人的作品,是徹底不同的經驗。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我從前就覺得《追憶似水年華》( In Search of Lost Time )根本不是意識流小說,今有了《尤利西斯》的比較,我更覺《尤利西斯》是徹底的意識流小說,但《追憶似水年華》並不是。普魯斯特寫回憶,但那是綿綿密密的一張網,人與事相互交織,感傷的 Marcel 之靈魂在網上踽踽前行,間或重新發現埋藏記憶深處的感情。他會由與藝術家朋友的對話,引發出連篇藝術、文學的思緒,他會浮想連篇,但並不止於浮想連篇。他會追尋那看似漫無邊際的聯想之根源,使這種書寫超越意識流層面。

由差點摔倒於不平的石板道回憶起人生各種喜悅時光(包括品嚐馬德蓮點心的喜悅),他繼續想,為何我會想到這些喜悅時光?除後他憶起,在威尼斯曾同樣差點摔倒於不平石板道,其感動如一,一如馬德蓮點心的滋味,令他想起貢布雷的時光;但為甚麼是威尼斯,為甚麼是貢布雷? Marcel 繼續叩問, Proust 繼續通過書寫尋求答案。這不止是意識流,而是通過書寫,發掘此生此世的奧秘。《追憶似水年華》的真正主角,一如書名已點出,是時間,及時間之流逝。傷痕的癒合,人情之變幻,人在變幻中的不自知,韶華暗渡中老去,全都通過書寫被呈現(本雅明 Walter Benjamin 說的 actualization )。Time Regained ,不是重返/拾光陰,而是明白時間(之不能逆轉)的真締,通過一種心領神會,conquer 時間及創傷。

附錄:

一九二一年喬伊斯在蘇黎世一家咖啡館裡曾對為他寫傳記的畫家佛蘭克·勃真說:「我在這本書裡設置了那麼多迷津,它將逼使幾個世記的教授學者們來爭論我的原意。」接着,他還惡作劇地調侃說,「這就是確保不朽的唯一途徑。」(M按:怎麼似倉海君會說的話?)(見艾爾曼的《詹姆斯·喬伊斯》第521頁)也就是说,作者是有意把這部奇書寫得文字生僻古奥,内容艱深晦澀,撲朔迷離,以致七十多年来,西方喬學家們根據不同版本,對本書内容各執一說,爭論不休。



四十年代,我初讀此書時,就常抓耳撓腮。實在看不懂時就只好跳過去。



《尤利西斯》的文字猶如一隻萬花筒,變幻无窮。西方有的作者把全書文體分作抒情的、史詩的和戲劇的三種,但作品本身彷佛拒絕这種概括。全書最不好處理的是第十四章。其背景是婦產醫院,寫的是嬰兒的誕生。它難在文體的模擬。全章開頭用的是古英语。接着又模擬了英國文學史上歷代名家的文體,其中有的我們熟悉,有的生疏。無論如何,我們沒有本事用中文去表達这麼多不同的文體。為了對原作這裡的意圖略表尊重,我們只是試圖把前邊較古的部份譯成半文半白。(M按:曹雪芹模擬大觀園群芳不同性格而作的詠白海棠詩、菊花詩,想也不易譯吧?!)



讀《尤利西斯》首先得過語言關。全書除了夾雜法、德、意、西以及北歐多種語言外,還時常使用希臘、拉丁、希伯來等古代文字,包括梵文。有時三个句子中竟混幾種语言。要麼就只取字頭字尾。有些近乎文字游戲,但有時也表現了作者的艺术匠心。


--摘自蕭乾《尤利西斯》中文版譯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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